慕容楓嘆了口氣,看著淺雪,慢慢的說:“淺雪,這個世上有許多人對皇上恨之入骨,若不是為了自己的利益,那就是為了報仇,你說是也不是?”


    淺雪一笑:“你的意思是,此事可能是旁人所為?”


    “是,聰慧又恨皇上入骨的人,這個世上有許多,比如……”她伸出手,指著淺雪說:“你。”


    淺雪抬起頭,揚起嘴角說:“哦?”


    慕容楓拉著長音慢慢的說:“你——說此事是何人所為?”


    淺雪看著慕容楓,表情之中不卑不亢,沒有半點被慕容楓的話語震懾,她頃刻後笑了笑說:“我怎會知道,不過倘若你哪日被毒死了,我倒是可以好好徹查一下。”


    慕容楓咧嘴“嗤”笑一聲:“我跟你開個玩笑,何必擠兌我。”


    “你若不擠兌我,我自然不會對你不恭。”


    淺雪輕描淡寫的說著,慕容楓搖搖頭:“你這個人,和你開個玩笑,你卻也如此當真。”


    “我並非和你當真,隻是我心中更害怕,慕容楓,我第一次這樣害怕,我怕蘇梏會忽然駕崩。”


    慕容楓一怔,不由得看著淺雪,淺雪雖是一番淡漠的表情,可眼神中卻透出幾股深不見底的寒。


    她心頭“咯噔”一跳,然後不由得問了句:“你很怕他死?”


    “是。”淺雪的聲音略微有些發顫,“他若是普通的風寒那便罷了,可若他真的是中了毒,那隨時都有可能毒發,我絕不會讓他毒發而死,如此便宜了他,我說過,我要親手殺了他,這是我此生必須做的事。”


    慕容楓看了看手中的茶碗,卻如何也喝不下一口粥,她不由得問道:“你便這麽恨皇上嗎?”


    “是,你不懂。”淺雪的喘息有些粗沉,她努力平復了一下心情說,“蘇梏害了我全族,我必須親手殺了他。”


    慕容楓一怔,沒有說話,因為有些東西,沒有親身經歷,真的無法體會,這痛楚想必會陪伴淺雪一生。


    淺雪慢慢的說:“我林家從前也是京城富庶,生意本分,從未有過出格之事,朝廷重農抑商,我家世代為商,便不可為官,可那又怎樣,我爹和許多朝中人都有所來往,便和右相也有些關係。”


    慕容楓點頭,便是因為這樣,慕容德便看中了林家的家財,因而想將唐逸與林家結親。


    “不知什麽時候起,我爹便和蘇梏有了些生意往來,那時蘇梏隻是晉王,人脈、軍權什麽都沒有,我爹還曾暗中幫過他,可後來不知什麽時候起,他們的關係便惡化了,我爹曾偷偷告訴府中人,蘇梏那人極是貪心,在遇到他當小心處之。我爹雖知他貪心,可終究是無法回天,永寧二年,我爹察覺出了一些異樣,便連夜將我送回了荊楚老家,我在荊楚三日,不敢合眼,最終便聽到了……”


    淺雪的語調越來越顫,那一段她極不想回憶的事,“聽到朝廷發來文書,說我林家一直私下在和貢胡來往,將大昭朝的金銀礦石都賣給了貢胡,那時朝廷和貢胡正是戰時,商禁往來,而朝廷給我們那叛國之罪,誅滅九族……”


    淺雪說道此處,再也說不下去,眼眶之中竟有些溫潤。


    慕容楓沉沉一嘆。


    後來林家便被誅了全族,而林家名下的所有家財都被查抄,此事晉王是主謀,晉王的父親昭睿帝是從犯,那睿帝雖看來是個明君,可心中也藏了許多齷齪,那時是戰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打仗對國庫消耗的極大,林家是全國數一數二的富商,睿帝便看中了林家的家財,然後,誅了林家。


    林家家財被查抄,國庫留了大半,剩下的便都充盈了晉王府。


    他們以為做的滴水不漏,可他們不曾想到,林瑤竟活了下來。


    林瑤能活下來,多虧了唐逸,唐逸彼時已和林瑤有了婚約,甚至唐逸送了那和田玉鐲給她,而後林瑤到了京城,找到了唐逸,唐逸便重金買通了掖庭局的判官,將林家一個丫鬟改成了林瑤的名字。


    而後,唐逸送走了林瑤,林瑤便去了大河村。


    大河村中一對醫官原是林家的私醫,林家對其有知遇之恩,林瑤便逃到了那裏,想在那裏蟄伏些時日。


    正巧此時大河村生了瘟疫,醫官的女兒,也便是在宮裏司膳局做事的淺雪,她死在了那場瘟疫中,淺雪是宮女,若不回宮裏,朝廷怪罪,怕是她的父母也不能推責,林瑤得知此事後,便求醫官將她割皮削骨,易成淺雪的模樣。


    從此後,林瑤便換了張麵皮,活在了宮裏,隱忍至今。


    慕容楓聽著她講出當年的事,不由得沉默,再看淺雪,說道最後,竟出奇的平靜。


    慕容楓想,也就是淺雪,還能這般平靜,若是旁人,怕是精神已經受不住了。


    慕容楓低低的說:“想必你從前也不是這般心性,至少懂得喜怒哀樂,這個深宮,虧欠你的太多,讓你竟都不會笑了。”


    “我在司膳局做了三年宮女,他們都說淺雪變了,不再笑了,其實我並非不笑,隻是一時不知什麽才是高興。直到永寧四年,我做成了一件事,才讓我真正高興了幾日,卻也加重了我的復仇之心,娘娘您可知是什麽事嗎?”淺雪悠悠的說。


    慕容楓聽著淺雪發問,沒有說話,隻是這樣盯著淺雪,在淺雪那淡漠的麵容上,她察覺不到任何破綻,她左手拿著湯匙,飲了一口粥,粥忘了加糖,喝起來有些無味,大抵淺雪是今日真是心中有事的。


    一口粥吞入腹中,有些溫熱,她唇齒輕啟,一字一頓低聲道:“你殺了睿帝。”


    話一出口,淺雪的麵容登時一緊,她看了一眼慕容楓,隨即麵容恢復原狀:“娘娘真是聰慧,此事你是如何猜到的?”


    “永寧四年,中秋之夜,睿帝飲酒過量,跌入荷花池中身亡,我在當朝史官筆記中中讀到過此話,那時便覺得很是蹊蹺,但凡飲酒,便是飲得再多,心中也總有那麽一兩分是清醒的,況且皇上身邊總該有小廝相伴才是,可筆記載,睿帝的屍首,直道第二日才發現,這便說明,睿帝駕崩的時候,身邊無人侍奉,這便蹊蹺了,不過蹊蹺便蹊蹺,我並未多想,直到後來我聽到唐逸和我爹的對話,更加重了我的疑心。我爹說,睿帝駕崩當日,百官夜宴,盡數喝的昏昏沉沉,竟無人發現,皇上自更衣後,便再未回來,我爹當日也貪飲了幾杯,然後便收到了一張字條,字條上寫——”


    慕容楓看了一眼淺雪,淺雪慢慢的說:“字條上寫著‘皇帝駕崩,整軍亂平’。”


    慕容楓淡淡一笑:“是你寫給我爹的。”


    “對,自進宮之日,便一直謀劃弒殺睿帝的事,可惜我隻是個宮女,莫說弒殺皇帝,就算見一眼皇帝都是難事。那天說來也是天意,中秋是夜,睿帝宴請群臣,司膳局忙裏忙外的,每個人都自顧不暇,傳菜的丫鬟不夠用,我便去傳了菜,我那時第一次見到睿帝,我想這樣好的機會,我不該放棄,此時他多貪了幾杯酒,便急著去更衣,身邊隻有一個小廝相伴,我便尾隨其後,在荷花池臨岸的假山放了把火,皇上疑是宮中鬼火,便讓兩個小廝前去查看,我見兩個小廝都在看那火,便將二人都抹了脖,之後我趁睿帝不備,將他按倒在池水中,他常年征戰,並非我可以降服,不過天幸哪日他飲醉了,已經先倒在湖水旁昏昏欲睡,我便反反覆覆,溺了他數次,終是溺殺了他,在之後,我將他的屍首荷花群中,天黑露中,倒無人發現。”淺雪如此語調平平,宛如再說一件和她毫無幹係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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