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攏了攏身上的被子,雖然還是很難聞,卻還是能稍微抵禦一點寒氣的,她覺得身子有些發冷,便躺下往裏縮了縮,朦朧間又覺得渾身滾燙,她不耐的翻著身子,頭暈沉沉的,好像回到了小時候。


    林大磊燒完熱水之後,在門外站了許久才慢慢走進去,那個小姑娘怕他怕得要命,大約是拿他當了歹人。他無奈的苦笑了一下,這道疤痕跟著自己已有十幾年了,不要說她,自己當初也被嚇了一跳,後來才慢慢適應。


    走進屋就看見月娘縮在床的角落裏,無力的扭來扭去,口中呻|吟呢喃著什麽。林大磊見她臉色泛著奇異的紅暈,上前把手放在她的額頭,這才確認她確實發燒了。


    她一個小姑娘家,定是受了什麽委屈落到現在這樣下場,不僅受驚一場,還差點失了性命,故而現在發起燒來。


    林大磊準備起身去拿李朗中先前給好的藥,又聽她小嘴微張,嗓子因為發熱而變得有些嘶啞,不知在說些什麽。林大磊低頭離近了去聽,隻聽得模模糊糊的什麽“小生”,什麽“不要嫁人的”。想著是在家裏受了什麽委屈罷,而她口中的什麽“小生”,聽著便是個男人的名字,大抵是她心上人,亦或是未婚夫婿的名字。


    林大磊不願再多聽,想了想還是請郎中來看一下比較好,當下便趕緊跑出門去找李朗中去了。


    周圍嘈雜不已,月娘皺了皺眉頭,強迫自己睜開眼睛,先是感受到自己的手腕搭在外麵,她扭頭看去,一個麵目看起來極其和善的中年人正在給自己把脈。她想把手抽回去,無奈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這時一個麵容親切的婦人探過頭來,對旁邊的人說:“哎,你們看,她好像醒了。”


    月娘這時才看見站在後麵的林大磊,他聽到那婦人的話並沒有說什麽,卻還是不由自主的把眼光放到了她臉上。目光相交時,他又立馬收回視線,轉頭問那位正在把脈的郎中:“怎麽樣?她可還好?”


    李朗中又把了會脈,點了點頭,道:“也沒什麽大事,就是前幾天在水裏受了寒氣,如今被你逼出來了,隻是這姑娘身子羸弱,不能下太厲害的藥,隻能慢慢靜養。”


    林大磊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清楚了。那位婦人倒是轉過頭來,溫柔得對月娘道:“姑娘,你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啊?你說出來,可別悶在心裏,沒什麽想不開的事,挺一挺就過去了。”在蔡氏的眼裏,月娘是被林大磊從河裏撈出來的,肯定是一時沒有想開投了河,她膝下有三個兒子,一個貼心的女兒都沒有,想月娘之前必是過得極好的,現如今落得如此淒慘的境況,當下便對月娘憐惜的很。


    月娘在被人拋棄受人欺淩之後,遇到如此體貼自己的人,當即便有熱氣湧上眼來,這麽一來,她的腦子更加發懵了,又見蔡氏還眼巴巴的等著自己的回答,隻得扯出一個看不出來笑容的嘴角,緩緩地搖了一下頭。


    蔡氏又歎了口氣,覺得這小姑娘越發可人,便憐惜的伸手撫了撫月娘的頭發,道:“要是有什麽委屈的,不方便的,隻管和嬸說,不怕的,啊。”


    月娘倒真覺得有很多不方便處,第一便是她要住在一個大男人家裏,還要他伺候她吃喝拉撒的,甚至連洗澡水都包了,這讓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十分尷尬。再就是,這裏實在是髒亂不堪,她在家裏雖是庶出,但從未有人苛刻於她,吃的用的雖不如嫡姐的好,但相比這,簡直是雲泥之差。都說從儉入奢易,從奢入儉難,她亦是如此,差別這麽大,她一時難以接受。


    蔡氏見月娘低著眼瞼不知在想什麽,又伸手摸了摸月娘從未做過活計的白嫩的小手,感歎道:“誰家不是爹媽父母養的,受這麽大的委屈,家裏人知道了該有多難受啊。姑娘你別難受啊,有什麽需要隻管找我要,找不到我,便指使大磊來找我,隻要幫得上的,我絕不推脫。”


    月娘見她之前那麽說,早已被她引出了淚水,劃過因生病而消瘦的臉龐,惹人心疼。後來又聽她說要自己指使大磊,大磊便是那個漢子吧?月娘睜大眼睛瞧去。


    林大磊避開她的目光,那大大的眼裏盛滿了淚水,就在眼睛裏晃啊晃的,想流出來又不流下來,實在是惹人憐愛,他的心跟著顫了一顫,隻巴望著這小姑娘趕緊好起來,送回家了他也好安心過自己的日子。


    月娘自然不敢去指使林大磊什麽,想著自己之前誤以為他是壞人,便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吃人家的喝人家的,還帶郎中來給自己瞧病,他自己的日子就已經有些困難了,又加了自己這一張白吃的嘴,還搭了那麽多藥錢。她從家裏跑出來的急,沒有帶什麽金銀細軟,否則,如今日子也不會難過至此。


    月娘這邊傷心遺憾著,又聽到蔡氏問道:“姑娘,你叫什麽名字,家裏住哪的,今年多少歲了?”


    月娘被她問的一怔一怔的,不知如何回答時,那個郎中便埋怨蔡氏道:“你這個婆娘,沒得問些亂七八糟的做什麽,先前惹了人家哭,這又開始瞎問些什麽。”


    蔡氏這才發覺自己是有些唐突了,又不服被李朗中念叨,便還嘴道:“我哪是問亂七八糟的問題了,這不是關心人家小姑娘麽,她總要在我們村將養些日子的,以後見了麵你總不能讓我‘喂喂’的叫人家啊。”


    月娘見他們雖是在吵架,倒是讓人感到很溫暖,見蔡氏一副委屈不服的樣子,便張了張嘴,嘶啞著聲音答道:“我......我叫月娘,今年剛滿十六歲。”


    蔡氏見月娘嗓子不好,趕緊讓她休息,又聽她才十六,正是女兒家的好年華,如今卻是現在這個境況,心裏又對月娘增加了幾分疼惜。


    李朗中見月娘臉色不好,說了聲“要多多休息”,便把依然在那喋喋不休的蔡氏拉走了。蔡氏雖然不甘心,卻也知道李朗中說的對,轉頭開始對身邊的丈夫埋怨了起來,都已經走出了林大磊的門,月娘還能聽得見蔡氏的嘟囔聲,不由得露出了一個淡淡的微笑。


    那倆人走了,屋裏自然隻剩了林大磊和月娘二人,一時有些尷尬。月娘隻把眼瞼垂著,也不吭聲。林大磊看了看她,咳了一聲,道:“我去給你熬藥,你休息下吧。”說完便轉身出去了。


    月娘望著空蕩蕩的門口,終於抵不過身體的疲憊,漸漸的睡去了。


    她這一睡著,直到晚上太陽落了山才醒來,第一感覺便是嗓子要裂了,幹的非常難受。她轉頭看了看周圍,便見林大磊背對著自己坐在一個小板凳上,屋子裏不知什麽時候突然多了一張桌子。


    天黑下來了,屋子裏也變得昏暗無比,沒有煤油燈,隻是在那個黑漆漆的小盆裏燒著幹柴,這才有了一次光亮。


    身上除了生病引發的病態熱,倒還是挺暖和的,她這才發現自己身上多了一層棉被。抬頭看向那個寬厚的背影,她咬著有些幹裂的下唇猶豫了一下,努力支撐著自己疲軟的身子坐了起來。


    動作很輕,但是在這格外沉默寂靜的氛圍裏,林大磊還是很敏銳的聽到了。他回頭見月娘坐起來了,站起身便往外走去。


    月娘愣了一下,沒有反應過來,又見他端著碗藥從外麵走進來。


    林大磊走到月娘床前,把頭扭向一邊,聲音平淡無波道:“把藥喝了吧,我還留了些飯在鍋裏,吃完再泡一下熱水澡,這樣你身子會好的快一些。”


    月娘聽聞,便覺得臉頰有些熱,想著他一直坐在那等著自己醒來,便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知道他是好意,自己一直在麻煩他,於是也不再像之前那樣排斥了,乖乖的把藥接過來,閉上眼屏住氣一飲而盡。


    林大磊把碗接回來,去給她盛了些晚上的稀飯,還有一個有些發黃的窩窩頭,這是前幾日剩下的,他最近都沒有去打過獵,也沒有儲存糧食的習慣,想著一個人總是好對付的,哪裏想過會有這麽個嬌滴滴的小娘子來他這寒酸的地方,於是便把這唯一的存貨給了她,他自己隨便對付了一下。


    第4章 尷尬


    月娘伸手接過,抬眼見那漢子盯著自己,她咬了咬牙,張嘴咬下一小口,還是熱熱的,想必是他一直溫著的,口感有些粗糙,味道也很是一般,她從小嬌生慣養,從未吃過如此粗糙的糧食,就連家裏的粗使下人,吃的都比這好的多。


    但是,這樣的條件她還能奢求什麽?既然已經逃出來了,已經背上不義不孝之名,再沒有回頭路,還能活著已經很好了,她還敢奢求什麽?還有何資格奢求什麽?


    林大磊看著月娘艱難的把窩窩頭和稀飯吃了下去,才把碗收了,然後給她燒熱水洗澡,待一切都弄好,他走出去,很禮貌的給月娘關上了門,屋內隻剩了月娘一人。


    月娘趴在窗上,見林大磊走出大門去,才回過身慢慢地解了衣服,露出雪白滑嫩的肌膚,她抬腳跨進桶裏,這桶的木質也差到不行,她心裏嘀咕著,手緩緩撫上自己的身上,一如既往的白皙光澤,像出生嬰兒一般。很小的時候,奶娘每次給她洗澡,都要誇讚一番她的肌膚,說她日後若尋夫婿,必定要找個會憐惜人的。


    憐惜人的?她如今隻求不負心便可,不,她如今這樣子的,哪裏還有求得良婿的資本,連獨善其身都已不能夠,連基本的自保都沒有,舉目再無人可依靠。


    直到桶裏的水有些冷了,她才回過神來,起身穿好衣服。這身衣服布料雖然很差,但倒也算是舒適,她想起林大磊身上已經有了幾處爛口的衣服,便不覺得衣服差了。


    月娘這邊剛收拾完,林大磊才慢慢地踱了回來,月娘見他在院子裏獨自轉了幾圈,這才猶豫著上前輕輕地敲了敲房門,壓著嗓音問道:“你......可洗好了?”


    靜了好久,他聽到房裏有人小聲的“嗯”了一聲,定了定神,他推門進去,月娘已經躺回床上,兩隻會說話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略帶羞澀的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垂了下去。


    林大磊也有些尷尬,他目不斜視的走到木桶旁,把水桶抬到外麵倒在了樹下,然後隔著窗子對月娘道:“你早些安置吧。”


    說完他便走開了,月娘小心翼翼的趴到窗子上,見他把院子裏稍微收拾了一下,便走進了廚房,再也沒有出來。她躺回床上,這裏隻有這麽一張床,想必是因為她的緣故他才隻得睡了廚房,心下便十分的愧疚,想著以後好好地配合他,早點把自己的身子看好,幫不上他什麽,也不至於一直拖累他。


    自從奶娘去世後,就再也沒有人每日早早的喊她起床吃飯,因她庶女的緣故,那些丫鬟婆子待她雖不苛刻,卻也不會盡心盡責,隻把她當做任務來做,於是早上隻要她不起床,也不會有人來喚她,以至於她此刻醒來已經日上三竿。


    想起這並不是在陸府,她猛地坐起身來,那個大漢就這麽一動不動的背對著她坐在桌子前,不知坐了多久。聽見動靜,林大磊依舊沒有回頭,隻是聲音有些嘶啞:“你醒了?我今日準備去把前些日子的存糧拿去城裏換些肉食和布料,飯菜已溫在鍋裏。”他猶豫了一下,“你,會盛飯嗎?”


    月娘又是尷尬又是歉疚,想必是林大磊打算出門的,因為她的緣故,一直耽擱到現在,怕她醒來發現沒人害怕恐慌,於是枯等到現在。她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去,小聲道:“你怎麽沒有喊醒我?”


    林大磊愣了一下,他推門時見到的情景再一次闖進腦海,正直青春年少的小姑娘睡得正酣,近乎透明的肌膚,鬢間青澀的絨毛,輕微的喘息,平時的小屋因為有了她的存在,顯得格外的甜膩,讓他一下子失了方寸,不敢驚擾了半分去。


    月娘偷偷抬眼瞧他,有些疑惑,林大磊定了定心神,方才答道:“你身子不好,理應多休養。”她睡的那麽好,他怎忍心攪醒,又想起她剛剛沒有回答他的話,於是又重複一遍:“你,可會盛飯?”


    月娘紅了臉頰,她從小連端茶倒水都沒有過,更何況盛飯呢?不過,想來與端茶倒水也無二異,便猶豫著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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