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間蘇既明心中已有了數條規劃,轉過神來,自嘲一笑:他明明急不可耐想要回京,怎麽又想著該如何治理惠州了?還是寫道折子遞上去,旁的就交給他人吧。


    ☆、 第十三章


    蘇既明將自己的計謀告訴魏瓊,魏瓊欣然同意。嶺南百越之人大多尚未開化,未讀過書,沒學過兵法,無甚城府,此計行得通。


    於是當天半夜裏卜天就被人偷偷轉移了。


    眼看就要到中秋,蘇既明便借著中秋的由頭給獄卒們放假,大獄的人手減了一半,這就是他給亂黨同夥造下的翁。若是這翁他們不來,他打算過些日子借口將卜天轉送去北方,路上自然多得是下套的時候。


    事情比蘇既明想得更順利,中秋的前一天晚上,獄卒們獲準回家過節,幾十名名亂黨趁夜攻入大獄想要救人,卻被埋伏著的官兵圍得跟個鐵桶般,這些亂黨這才這才知道自己中計,然而已經遲了,非但沒能救出卜天,還被一網打盡。


    一眾反黨順利被擒,立刻投入大牢開始審問。這些人有的是一年前跟卜天一起造反但順利逃出的,有些是這一年裏卜天重新招攬的人,嶺南本就地廣人稀,加上這一年裏卜天為了躲避官府的追捕一直低調行事,所以招募的人並不多,這幾十人就已是亂黨的主力。


    幾日後,覃春的那名小胡子師爺送了一份名單到蘇既明的府上。


    覃春因屬於趙采的黨派,如今趙采失勢,皇帝也打算清算趙黨,所以覃春如今在惠州的地位亦十分尷尬,已被架空,幾乎成了個掛名知州,大權旁落。牆倒眾人推,痛打落水狗,昔日在他手下供職的人見風向有變,都開始竭力攀附新主,尤以小胡子最會見風使舵,對蘇既明巴結得厲害。


    “蘇大人,你瞧瞧,這些是咱們查出來的跟那些亂黨關係密切的人,就等大人一聲令下,我們立刻去抓人。”


    蘇既明接過名單本看了看,厚厚一本,名單上有寫人名和年齡以及性別,不乏女子、老人和小孩。他皺了下眉頭,將名單本一丟:“關係密切?你們這是按著牽連九族的法子查的吧?”


    小胡子不明白蘇既明的意思,但看出了他對名單的不屑,因此惶恐地不敢吱聲。


    蘇既明道:“這案子盡早結了吧,讓這些人早日伏法,其餘的少做牽扯。”


    小胡子急了:“可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蘇既明打斷了他的話,“魏大人哪裏我會去說。我聽了前兩日的供詞,這些人已是亂黨的骨幹,沒有了他們,剩下的那些人一群散沙,根本弄不出什麽幺蛾子。查到這裏就夠了,再查下去怕是得不償失。”


    這些亂黨裏大多人苗人,亦有些他族之人。異族往往群居團結,要是真按著株連九族的法子去辦,牽扯上太多人,有些原本不敢肇事的被逼急了隻怕也要作亂,若是惹得整個苗寨一起鬧事,那就一發不可收拾了。惠州在覃春這個糊塗官的治理下,情勢本來就比較緊張了,許多百姓也對官府不滿,隻是尚在隱忍罷了。蘇既明設下一出甕中捉鱉的計謀,隻是為了殺雞儆猴,打擊亂黨主力,把猴子全殺了是不可能的。盡早把案子結了,可叫那些惶惶之人心懷忌憚又覺僥幸,官府再出政策安撫民生,令惠州百姓安居樂業,這才是正道。


    小胡子這些天花了不少功夫來擴充這份名單,隻要能沾上一點邊的他全讓人添上了,就指著能在蘇既明麵前邀個大功,不曾想蘇既明甚至連看名單的耐心也無,還暗指他做了無用功。


    小胡子不甘心,勸道:“蘇大人,這些人大多是刁民,不趁著這個機會狠狠治一治他們,他們還以為官府怕了!”


    “夠了。”蘇既明怎會不知他的心思,冷冷道,“我怎麽做要你指手畫腳麽?”


    小胡子挨了訓,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不敢再說了。


    就在這時候,一名官差慌慌張張地衝進來:“蘇、蘇大人!不好了!”


    那人一衝進來就跌了個跟頭,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像是受過攻擊。蘇既明心裏咯噔一下,心想該不會這就已經惹出更大的暴亂了吧?


    隻聽那官差道:“有、有人劫獄!”


    “什麽?!”蘇既明定睛一看,此官差眼熟的很,原來是看守大牢的獄卒。他驀地站起來,“又有人劫獄?!”


    亂黨骨幹剛被擒不久,他以為剩下的餘黨應該不敢輕舉妄動了,怎會發生這種事?他立刻問道:“多少人?”


    那官差道:“一、一個人……”


    “一個人?”小胡子不可思議道,“一個人劫獄?抓起來了沒有?”


    “沒、沒有,那個人、太、太厲害了……”


    “什麽?”小胡子音調都變了,“一個人你們都抓不住?”抓住亂黨之後,官府加派了看監獄的人手,就算再來一百個也招架的住,怎麽會有一個人去劫獄?這些官差難道都是廢物嗎?


    蘇既明忙道:“你慢慢說,說清楚!”


    “那個人,帶了一大群的蛇闖大牢,幾百條蛇……不,幾千條!我們根本沒有辦法靠近他!他還會、還會妖術!我們用弓箭射他,突然就刮來一股妖風,箭都偏向了,根本傷不到他!”


    “蛇?!”小胡子隻覺荒謬,重複道,“一個人帶幾千條蛇?怎麽可能?你沒看錯吧?!”


    “沒有!整個大牢,密密麻麻,全都是蛇!我身上的傷,都是蛇咬出來的!我們根本不知道怎麽辦!”


    “那人的打扮也很古怪,我從來沒見過那種衣服,不是苗人,不是漢人,簡直……簡直就是妖怪!我隻好來找蘇大人……”


    官差和小胡子的目光投向蘇既明,隻見蘇既明臉白如紙,眼神浮蕩得厲害,竟是走神了。能操縱蛇群和風向……以一敵百的強大……從未見過的穿著……一個人在蘇既明腦海中浮現。可是……怎麽可能呢?!羲武應該在儋州啊,他怎麽可能出現在這裏?!


    “蘇大人?”


    蘇既明回過神來,焦灼地舔舔嘴唇,壓下心中的震驚:“他……闖的是哪個大牢?”


    “城北的。”


    城北大牢既最早關押卜天的地方,後來卜天被蘇既明偷偷轉移,放出消息設了局引得亂黨入套也是在那裏。如果真的是羲武,他闖入城北大牢……


    “蘇大人。”那官差急得快哭了,“眼下該怎麽辦啊?”


    誰也沒碰到過這種事,官差隻想趕緊請人做主,沒想到一貫睿智的蘇大人也是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再不想出法子,也不知道大牢那裏成什麽樣了。


    小胡子這會兒子倒機靈了,忙對官差使眼色:“去找特使大人。”


    那官差恍然,轉身正要走,蘇既明突然大叫道:“站住!不要去找魏瓊!”他的突然爆發把官差和小胡子都嚇了一跳。


    蘇既明太慌亂了,臉色煞白,身子微微發抖,在房中來回踱步。他的腦袋裏一團亂麻,不知從何解起。雖然還不能確定,但隻要來人有可能是羲武,他本能地不願讓魏瓊知道。


    他這般慌,反叫官差茫然了:自己親眼見過那人的妖異之處,慌張害怕還可言說,蘇大人隻是聽了他的形容,怎麽就怕成這副樣子?


    片刻後,蘇既明停止了漫無目的的亂轉,高呼道:“蘇硯!”


    守在外頭的蘇硯聽到呼喚立刻跑了進來:“公子?”


    “趕緊給我取一套黑衣、鬥笠和麵紗來。”他頓了頓,低聲道,“我親自去……”


    這下輪到小胡子和官差慌了:“蘇大人,太危險了,那裏有千百條蛇,你若有個三長兩短……”


    蘇既明沒有理會他們,白著一張臉站在原地,等蘇硯把行頭取來,他立刻套上,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方才道:“蛇不會咬我的。帶上侍衛,我們走。”


    ☆、 第十四章


    張希汶等侍衛突然被蘇既明帶上出發,俱十分茫然。上了馬車,張希汶問道:“蘇大人,這是去哪裏?”


    蘇既明啞聲道:“城北大牢,有人劫獄。”先前他的病雖好了,但因為上火,嗓子始終有點啞,此刻大概是受了驚嚇,啞得更厲害了。


    來通風報信的官差道:“有人來劫獄!”他擔心地問蘇既明,“蘇大人,就帶這麽點人,行嗎?那裏真的有很多蛇!”


    “蛇?”張希汶眉頭微蹙,“劫獄和蛇是怎麽回事?”


    官差道:“來了個劫獄的瘋子,領了幾千條蛇……他還會操縱風向,我們的箭都射不中他!”


    張希汶臉色頓時變了,不可思議道:“蛇……風……難道是……是烏蠻族人來了?”


    “烏蠻人?!”馬車上幾人幾乎是同時驚呼出聲。


    “烏蠻人怎麽會跑到這裏來?!到底是怎麽回事?!”蘇硯簡直要瘋了,“如果是蠻子,公子你千萬不能過去啊,萬一他們又要害你怎麽辦?!”


    蘇既明在麵紗下表情莫測,指甲用力摳著掌心,一言不發。從得知可能是羲武來了到現在,他心亂如麻,根本毫無頭緒,隻是硬著頭皮上罷了。


    那官差愣了一會兒,竟是一拍大腿,醍醐灌頂般驚叫道:“對!烏蠻人!聽說烏蠻族人會用妖術!卜天、他是衝著卜天來的,不是說卜天這一年裏曾躲到海南去過嗎?他以為卜天還被關在城北大牢,所以去劫獄!”


    蘇既明耳邊盡是嘈雜的人聲,使他的耳膜微微發痛,口幹舌燥。如果劫獄的人真是羲武,那他是衝著卜天去的?或者……他誤會了什麽……


    蘇既明在儋州一年,他可以確定這一年之中卜天和烏蠻人沒有接觸,也從未聽他們提起過,想來估計從前也是沒有往來的。而蘇既明當初為了隱瞞自己的身份,將不少卜天的事跡套在了自己身上。前不久蘇既明病得在鬼門關走了一早,熊萊曾說過,中了情蠱的羲武或許會有所感應,興許就是那時候羲武察覺到了,過海來了惠州,又聽聞了卜天的事,誤將卜天當做他,才有了劫獄的事……如果真是這樣,他該怎麽辦……


    官府到大牢的距離不近也不遠,可蘇既明卻覺路途太短,根本沒給他緩衝的時間,一眨眼就已到了。他硬著頭皮下了馬車,隻見大牢外一片狼藉,滿地蛇屍,亦有受傷的獄卒,但不見羲武。


    蘇既明上前查看,受傷的人都是外傷,好在羲武調來的蛇群並不是毒蛇,這讓他略略鬆了口氣。地上還有活著的蛇,蘇既明一上前,蛇群竟然紛紛避開了。


    “劫獄的人呢?”蘇既明扶起一名受傷的獄卒,問道。


    “你是?”蘇既明捂得嚴嚴實實,隔著麵紗,獄卒都沒認出蘇既明。


    蘇既明亮出腰牌給他看了眼,那獄卒忙要行禮,被蘇既明製止了:“告訴我事情的經過。”


    “我們都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一個人帶著一片黑壓壓的蛇群過來了,二話不說就要往大牢裏麵闖,我們攔他,他就讓蛇咬我們,根本攔不住,小五去通知蘇大人,我們剩下的人繼續抵擋。他進了大牢以後,一間間牢房看過去,好像是要找人,我想攔他,他問我‘卜天、卜天在哪’——對了,他口音很怪,肯定不是漢人!”


    小五插話道:“劫獄的可能是烏蠻人!”


    獄卒聽到烏蠻二字,也都驚呆了。


    “人現在在哪裏?”


    “還在牢裏,他找不到卜天,就在牢裏不肯走,我們把他關在最裏麵,沒受傷的弟兄在裏頭看著。”


    蘇既明低聲問道:“那人長相如何?”


    獄卒想了想,結結巴巴道:“像……像……像妖怪!”


    事實上,羲武長得非常俊美,然而身為獄卒,他總不能誇獎一個劫獄犯好看,除了誇獎的詞,他想不出別的形容,加上羲武那一身奇怪的力量,想來想去,他最終隻能找出“像妖怪”這樣的形容來。


    蘇既明不再問了,起身吩咐小五:“立刻找大夫,把受傷的人送去治療。”


    然而他到了大牢門口,猶豫著並沒有立刻進去。


    張希汶道:“蘇大人,雖說那人被暫時關入大牢了,但他既然有這樣的本事,那些人未必看得住他,大人貿然進去,恐有危險。”


    蘇既明不進也不退:“我若不進去,誰又能控製這事態?”


    張希汶堅持攔著他:“不妥。此事還是交由魏大人來處理吧,他調動官兵,此人便是再厲害,未必能夠以一敵萬。”


    兩人對峙片刻,蘇既明非但沒被勸退,反而下定了決心要進去。但他並沒有要跟羲武相認的意思,他隻打算問清羲武的目的,然後再想對策。為了不讓羲武認出他,他戴著麵紗,雖然遮住了臉,但卻有了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於是蘇既明吩咐獄卒,再弄幾條麵紗和草帽來,給隨行每人都戴上。他混在人群中,也就不再顯眼。


    小胡子也跟著來了,看到滿地蛇屍,頭皮發麻,已經打起了退堂鼓。沒想到蘇既明遞給他一頂草帽:“你去審他,我們扮成你的隨從。”


    “啊??”小胡子頓時腿軟,賠笑道,“蘇大人,我暈蛇,我不行,這裏頭蛇更多,我肯定說不出話來。”


    蘇既明淡淡道:“我本以為你是個能幹的,等我回京的時候還打算把你帶上,原來你如此膽小怕事。也罷,我……”


    小胡子一聽到升官發財的意思,眼睛都直了,咬咬牙,接過了蘇既明手裏的草帽:“我試試,我試試!”雖然由他冒充打頭的,蘇既明也陪在他身邊一起進去了,要死一起死,他還怕什麽!


    蘇硯是一定要寸步不離守在蘇既明身邊的,張希汶作為侍衛也不好再推脫,幾名武藝高強的侍衛紛紛戴上草帽麵紗,一行人便往大牢深處去了。


    牢中果然到處都是蛇,密密麻麻,經過一場奮戰,牆上地上到處都是碎蛇肉,氣味腥臭,在不透光的大牢裏愈發顯得恐懼陰森。一腳下去,或踩中滑膩的蛇身而站立不穩,或陷進黏膩的蛇血中拔不出腳。甚至還有活的蛇在滿地狼藉中遊走,纏上人們的腳,驚起一陣陣恐懼的尖叫。


    這一路走得異常艱辛,終於進入了最深處的牢房,十數名獄卒手持著弓箭守在牢房門口,緊張和恐懼的氣氛彌漫著,小胡子受了影響,已覺後悔。什麽加官進爵,都比不上命重要,此時此刻,他隻想掉頭往回跑,誰知道這裏麵關著的究竟是怎樣一個大妖怪!


    越過層層人群,蘇既明看到了牢房中一抹藍色的衣角和一根纏繞著金蛇的權杖,他頓時呼吸一滯,全身的肌肉緊繃起來,一半的血往頭頂上湧,令他頭皮發麻,另一半的血往腳底湧,令他雙腿如同灌了鉛,無法再靠近,也無法後退。


    ——來劫獄的人,真的是羲武!


    ☆、 第十五章


    已經到了這個地方,再無退路,小胡子隻好硬著頭皮上前。他根本不敢靠近羲武,躲在層層疊疊的官兵身後,隔空喊話:“裏麵的人,報上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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