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機……到了。


    ☆、第182章 安心


    第二日一早,紀居昕給李氏送去了一份不錯的禮物。


    李氏是他嫡母,前生今世沒少折騰他,他利用起來毫無壓力。李氏身邊最信任的人是兩個媽媽,一個王媽媽,一個劉媽媽。在臨清時,王媽媽因為總是幫著李氏想主意折騰紀居昕,讓他用計打壓失勢,劉媽媽便成了李氏身邊的第一人。


    這次紀家人上京,紀居昕隨意問過一句,劉媽媽淡淡說王媽媽已經去世,說話時還拿帕子印了印眼角,相當傷心,紀居昕便覺劉媽媽手段更厲害了。可劉媽媽對他恭敬一如既往,隱隱有請纓辦事的意思,像是認準了他這個人,紀居昕認為劉媽媽這人能力不人俗,索性就交待了些事做。


    田家現在在風頭浪尖,田氏在紀家後院也做威做福,有人護著,李氏連架都不敢打,紀居昕非常‘同情’,相當‘好心’的送了一本戲本子,放到李氏房裏。


    這個戲本子,講的是不貞淫婦百般掩飾做戲後仍被發覺,最終浸了豬籠的故事,相當大快人心。


    為了不殃及劉媽媽這個自己人,這戲本子,他是讓周大三更天穿著夜行衣送去的。


    他用這個方式提醒李氏,注意田氏兒子紀居宏的生辰。


    紀家的陰私事不要太多,下人們嘴裏總會有各種各樣的‘故事’,當然這些事在主人公高高在上的時候,她們不敢隨便嚼來傳播,隻敢背著人在角落裏小聲議論。


    前世存在感實在太低,也讓紀居昕有機會,將這些亂七八糟的事聽了一耳朵,其中便有一件:田氏懷胎八月早產生下紀居宏,可孩子白胖可愛,沒半點不足不之相,接生婆見過的初生孩童不知凡幾,幾乎立時確定,這孩子是足月的。


    李氏不可能沒聽到半點風聲,但當時田氏隻是個妾,沒計較的價值,而此事過去久遠,沒事定是想不起來。


    李氏不忿被田氏壓著欺負,時時會有氣悶情緒,劉媽媽心疼李氏,時不時說一兩句‘如果大少爺在就好了’,‘有大少爺撐腰,誰敢這麽欺負您,奴婢瞧著心疼’類似的話,李氏的不滿情緒會更甚,甚至她會想起之前湖綢帕子之事,想起自己兒子有可能死於田氏之手,一定會情緒激昂憋不住,再看到這個提醒作用相當強的話本子,傻子也會想到怎麽扳倒田氏!


    如果她想不到,劉媽媽會讓她想到。


    李氏不如楊氏聰明,看不到大局麵,看不到田明直當了內閣會給紀家帶來什麽好處,她隻知道,四房得了好,她就得不了好,不管怎麽樣,她是宗婦,不容任何人壓在頭上!


    紀居昕洗漱完畢,對著鏡子整衣冠。


    紀仁德給田明直造的勢,用的是‘名聲’。既然如此,他把這‘名聲’打破就是了。


    紀仁德對他已經起疑,這次再下手,紀仁德稍做查探,就算找不出源頭,也幾乎會肯定是他做的。


    換了他自己,每次倒黴時都有同一個人身影,便是不相信,便是沒證據,也隻得接受這個事實了。


    但是他不怕。他現在手中的東西足夠多,直麵紀仁德,他一點都不怕,相反,他還隱隱有些興奮。他要親手,一點點的,把這些惡人推入深淵,讓他們眼睜睜看著,卻無法挽回。


    正如當年的自己,想死,都死不了。


    紀居昕靜靜看著鏡中人,衣冠整潔,長身玉立,沒哪處不對,他舒了口氣,抬腳往外走。


    “少爺,您不用早膳了嗎?”畫眉小跑步跟出來。


    紀居昕離開臨清時,並沒帶畫眉百靈,兩個丫鬟是跟著楊氏一行一起上京的,幾個月沒見主子,畫眉心裏憋著一股勁,總想表現。


    紀居昕並沒怪她,笑著說了一句“不用”,就離開了。


    畫眉有些蔫地回頭,綠梅正好走出來,臉色不太好看,便緊起眉梢,“我不過是問一句!”


    綠梅進房間收拾桌麵,冷冷說了句,“我勸你知些分寸。”


    畫眉一張俏臉紅了青表了紅,末了跺了跺腳,走開了。


    在去程家前,紀居昕先拐到隔壁將軍府。


    將軍府的門房看到他,笑的像花兒一樣,“紀主子來啦?將軍在演武場呢!”


    紀居昕怔了怔,略點頭,抬腳往裏走。


    走到廡廊,與將軍府管家打了個照麵。管家也很熱情,“紀主子來啦?我就說今兒個喜鵲叫呢!您找將軍是吧,將軍正脫了光膀子與人幹架呢!您快去瞧瞧!”


    紀居昕嘴角抖了抖,忍住了麵無表情越過管家。


    走過月亮門,牛二跳出來了,“聽說紀主子來了,果然是!給您請安啦!紀主子昨兒個睡的好不?不好可以揍將軍!紀主子心情好不?不好還可以揍將軍!”


    紀居昕停了腳步,雙目微闔,這就是他不願意來將軍府的原因!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將軍府的人變的很奇怪,笑的奇怪,說的話也奇怪,這牛二更是個中魁首!每每見到都讓他手癢想揍人!


    還有這紀主子是怎麽回事?多日未來新外號都有了?誰起的?真的忍不住要起外號,求別像後宮妃子,咱來個陽剛一點的行不行!


    站在紀居昕身後的宋飛比較有良心,“紀主子還未用早飯。”


    紀居昕:……竟然連冷麵宋飛也淪陷了。


    “唉呀竟然敢餓著紀主子,真是該死!”牛二拍了拍大頭,嗖一下離外跑,“老牛去找廚房上菜,上好菜!”


    紀居昕突然不願意往裏走了,麵無表情的退回兩步,“你去與將軍說一聲,我來了。”


    他吩咐完宋飛,頭也不回地走向正廳。


    走進正廳,小丫鬟殷勤倒茶,像模像樣地抱怨,“紀主子好久沒來,奴婢都讓將軍罵了五回了……”


    紀居昕揮揮手,他實在不想再看到這幫人,漂亮可憐的小丫鬟也一樣。


    茶還未涼,衛礪鋒便到了,與他一起到的,還有廚房熱乎乎裝盤精致的飯菜。


    牛二扒在門框外偷偷憨笑,見被紀居昕發現,索性伸出大頭,指著桌上飯菜,一副這些都是我吩咐的上好菜色,求表揚的表情。


    紀居昕默默地看著擺了一桌的菜,尤其他麵前那道,盛菜的盤子再漂亮,裝點的蘿卜花再精致,也擺脫不了它是烀肘子的事實。


    一大早誰要吃這麽油膩的玩意兒!


    牛二蹲在門檻外,大半個身子掩在門板後,期待著紀主子非常滿意,並威武用飯的模樣。


    他認為這些都是男人愛吃的菜,紀主子一定非常喜歡!而且雞魚肘肉樣樣俱全,滿滿一桌子,不怕吃不飽!


    紀居昕黑著臉,牛二傻乎乎蹲著像等骨頭的大狗,桌上一堆……這些玩意兒,衛礪鋒手掌撫額,歎了口氣。他伸出另一隻手,輕輕一掃,劇烈的掌風刮過,直接把門關上,差點拍牛二臉上。


    牛二級驚險的後滾地,避過將軍掌風,歎著氣站起來。不就是與那口子吃個飯,還不讓看,將軍真是獨占欲好強!太傲嬌了不行!大夥都喜歡紀主子,紀主子那麽優雅貴氣,小小年紀便氣勢十足,大夥都很想看他開心吃飯是什麽樣子的!


    衛礪鋒快手快腳地把桌上那堆油膩肉菜撤到旁小幾,桌上隻留些清新素炒,清爽涼菜,並幾個佐粥的什錦醬拌菜,主食也隻留了粥和雞蛋薄餅,才將筷子遞給紀居昕,“來,咱們先吃飯。”


    他看出紀居昕心情不大好,怕氣著小家夥,先讓人冷靜冷靜。


    紀居昕想起來的目的,忍住了沒抬腳走,默默夾菜吃飯。


    飯畢,紀居昕看著衛礪鋒,“我有事求你。”


    衛礪鋒也吃完了,正漱口,聽得這話,衝紀居昕拋了個飛眼,“我們之間用什麽求字,你親我一下,我什麽都答應你。”


    “你——”紀居昕額角直跳,狠狠壓著脾氣,“我在說正事!”


    “你不信來試試,我保證效果好的出奇。”衛礪鋒笑著眨眼,有股痞痞的兵味,偏偏又因為軍人的正直氣度,又有幾分可信,兩者結合出一種惑人的誘哄。


    紀居昕別開頭,沒說話。


    “這裏菜味大,別熏著你,我們去隔間。”衛礪鋒站起來,衝紀居昕伸出手。


    他來求人,不能讓人不高興。紀居昕忍了忍,緩緩伸手放了過去。


    衛礪鋒捏了捏掌中柔滑小手,非常非常慢的,把紀居昕牽到隔間。


    坐下後就沒借口牽手了,紀居昕將手抽回去,不想與衛礪鋒消磨,“我馬上要去程家,如果你今天不忙的話,可否幫我個小忙?”


    看著小家夥有點臉紅,想必求人的事做的極少,衛礪鋒暗暗享受了會兒此刻旖旎,到底心疼眼前人,沒太端著,隻眼疾手快地牽過小手親了一口,就十分篤定地答應了,“沒問題!”


    紀居昕:……


    明明交情足夠,這死混蛋非要逗一逗他心甘!太討厭了!


    “我現下馬上去程家,過得一個時辰,你去接我。”紀居昕眼梢微垂,密長睫羽在眼底畫出淡淡陰影,把小臉襯的更加精致俊秀,“隻要到門口接一下我就可以了,不會耽誤你太久時間。”


    衛礪鋒忍不住捏了捏小家夥的臉,待紀居昕看過來時迅速放開,清咳著掩飾,“好。”


    待走出將軍府,府裏一堆人圍過來送,嘴裏說著‘紀主子走好’‘紀主子常來’,紀居昕麵上發紅,良久消不下來。


    他聽到自己心跳快如擂鼓,一聲聲清晰敲在耳邊,深深吸了一口氣。


    有些事……好像到麵對的時候了。


    不是不想靠近,不想懂,就能一直渾渾噩噩過下去。


    到得程府,程榮熱情地把他迎進門,結果還未到自己院子,就被祖父截了胡。


    程開悟當時正在擺弄一副棋譜,聽下人說紀居昕來了,立刻讓人去請到他的書房。那日與紀居昕聊了很多,這孩子很通棋藝,正好有機會,手談幾局最好了!


    紀居昕同程榮一起到了程開悟書房,程開悟招手讓紀居昕與他下棋,紀居昕也不推脫,略挽了袖子,坐過去與程開悟對奕。


    程開悟執黑,紀居昕執白,一方守角,一邊拆邊,很快對峙之勢起,雙方落子神速,殺氣騰騰。你吞了我的子,我便殺你的兵,兩柱香過去,下了個勢均力敵。


    程開悟玩的興起,笑的胡子都抖了,“小友小心了。”棋子‘啪’的往棋盤上一放,相當有氣勢!


    紀居昕眉眼微彎,指尖夾了一顆棋子,緩緩道,“大人才該小心。”他淡然若素,舉重若輕的,將指尖棋子落在棋盤中央。


    隨著棋子輕輕一響,程開悟倏地眼睛瞪圓,“你什麽時候在這裏留了手!”他竟沒注意到,讓這孩子落這一子,破了他的大龍!


    此棋子一放,勝敗已分。


    紀居昕抱拳,“承認了。”


    “好棋啊!”程開悟不是個輸不起的人,反倒被激的更有興趣,求勝欲望相當強烈,他收著棋盤上的棋子,“來來,小友,我們再來一局!”


    紀居昕卻束了手,“再來一局也不是不可以,隻是晚輩有一句話想問,希望大人認真告知。”


    程開悟端正了神色,“請講。”


    “請問大人,為何意欲退出內閣之爭?”紀居昕單刀直入,一字一字句,問的頗有力度。


    程開悟一怔,轉而眉頭壓低,“你如何知道這個消息?”


    “那便是屬實了。”紀居昕眉眼鋒利,定定看著程開悟,“如何得知,恕晚輩不便言語,可大人如此兒戲衝動,如何對得起欣賞大人,期待大人的人!”


    他朝皇宮的方向拱拱手,“今上勤勉,有宏圖之誌,周遭卻無良臣輔佐,諸多善舉良議,無法行之於民,利之於國,但凡有良知的讀書人無不惋惜!朝中駐蟲多矣,吾輩期待有大人這樣的忠良之臣挺身而出,肅風氣,正朝綱,不懼結黨之威,不顧性命之險,為我朝,為聖上,為百姓謀福祉!然大人明明豪情萬丈,卻因些許小事放棄,豈不讓人心寒齒冷!我大夏朝,可還有孤膽良才,令吾輩可以期待!!”


    這一席話擲地有聲,激的程開悟胸膛鼓動,直接站了起來!


    程榮也好似嚇呆了,坐在牆側怔怔看去,動都不敢動。


    程開悟緊緊盯著紀居昕,眼睛裏似有光芒閃過,似乎憤怒,似乎不滿,相當有壓力。紀居昕卻不懼,不躲不閃,直直看著程開悟的眼睛,執拗地等待答案。


    程開悟突然坐下,緩緩歎息,“朝中之事,並非你想的那麽簡單。”


    紀居昕黑亮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他,“便請大人講與晚輩知曉!”


    “朝中……”程開悟清咳兩聲,像是被逼的不行了,破罐子破摔般揮了揮手,粗著嗓子,“真沒見過你這樣的小家夥,懂的用最尖的刀剖我老頭的心!算了,我便與你在這裏承認,朝政複雜,我程開悟眼亮嘴利,能找出小人,能參得小人說不出話,但我這心缺一竅,不會與人使心眼兒。朝中現下形勢,田明直田大人幾乎已是確定入閣人選,未有異議此事很快便定,為我之事,已麻煩友人頗多,繼續往下奔走也不會有什麽結果,不如就這麽算了。”


    這話裏有無奈,也有野心未盡的遺憾,程開悟神情複雜地看著紀居昕,“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來年春闈必榜上有名,有你這樣的聰明孩子,朝中也算是後繼有人,老夫很欣慰。”


    紀居昕卻笑了,“這麽說,大人隻是因為無望所以放棄?如果晚輩給您希望,您便會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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