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慶祝手段真是特別……十歲……


    紀居昕想了想自己的酒量,這個還是不挑戰了,“你以前批我的信裏說,必須持重謹慎……”


    “高興和謹慎並不衝突,”衛礪鋒笑意慵懶,“厲害的人可以兼顧。以前有我,以後多一個你,小家夥,你可以更強。”


    紀居昕很少被這樣誇獎,耳朵尖有些紅,“謝……謝你。”


    他沒有忘記衛礪鋒那些指導。


    一年多的信件來往,期間並沒有見麵,衛礪鋒說話隨意,經常逗他,對他的指導卻是實打實,要求從未降低,他是真的在認真教他。


    衛礪鋒懶懶發出個鼻音算是回答,房間裏安靜下來。


    外麵大雨如注,打在屋頂地麵,聲音嘩啦啦特別大。為防賊人找到,二人根本沒有去找燈燭,所以房間裏並沒有亮光,漆黑暗夜。


    對坐床邊,看不到對方臉時,其它感官更明顯了。


    比如紀居昕再一次聽到了衛礪鋒的心跳聲,有力,強壯,就是……稍微有點快。


    大雨送來了植物的清新和泥土的微腥,並不難聞,可這些味道裏,還夾著帶著青草香的汗味,並不濃烈,存在感卻很強。


    雨夜微涼,紀居昕有些冷,可挨近衛礪鋒的半邊身體,能明顯感覺到從這人身上散發出的熱量,溫暖的,強悍的,誘人的,帶著侵入感的……很想靠近,又有些害怕。


    “你怎麽知道……我在陽青?”紀居昕忍不住打破了平靜。


    自從關注紀居昕開始,他的一舉一動衛礪鋒全部知道。他要去遊學,衛礪鋒看著最近任務,剛好有重合,想突然出現給他一個驚喜,或者驚嚇。這個時機得恰到好處,所以他一路讓人看著紀居昕,小狐狸一路遇到了什麽事,他全部都知道。


    可惜的是小狐狸被他教的越來越強,遇到的麻煩全部解決了,根本沒有給他出場的機會。


    他一邊欣慰小家夥的成長,一邊感歎沒機會相遇真遺憾,手上事情太多,沒特別的事擅離職守也不太好,他決定把計劃裏的事情解決掉,再愉快地去陽青偶遇小家夥。


    誰知道手上事情還差個尾巴,小家夥就這麽撞了上來。


    他知道自己對小家夥的關心明顯偏離了一般尺度,可他一向萬事隨心,隻要確定小家夥不是國家敵人,不是危險暗探,跟他的差事不衝突,就不消考慮其它。


    如果很不幸的,他看走了眼,小家夥是魚餌,他這條魚又上了鉤,別人要收網……


    也沒關係,他這輩子,喜歡的就是刺激!


    所以知道小家夥在陽青,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事?


    但這話不能說。衛礪鋒摸著下巴,避重就輕提醒紀居昕,“你的是我的人。”


    所以會受到監視?紀居昕歎氣,“……好吧。你呢,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這個麽——”衛礪鋒話音故意拉的很長,好像在找理由,紀居昕皺皺鼻子,“事關軍事機密,無可奉告是不是?我知道了,你不用說了。”


    安靜片刻,衛礪鋒提起另外一個話題,“劉縣令的事,你不用再管。”


    暗夜裏看不清他的臉,但紀居昕覺得這聲音略顯鋒利,帶著殺氣,不由擔心,“你要做什麽?他已經被定罪了,刑部批文不日就能下來。”


    “定罪是一回事,是否真正執行則是另一回事。朝廷朋黨派係的手段,你還不明白。”衛礪鋒低沉聲音中帶著奇特笑意,有些駭人,“我會讓有罪的人伏法。”


    這話說的落地有聲,相當有氣勢。


    “比起這個……”紀居昕吞了口口水,“我更想知道,我們什麽時候能離開?”


    “這就要看運氣了。”衛礪鋒看著外麵的雨。


    紀居昕也發愁,“這雨什麽能停?”


    “你先睡會兒,要走時我叫你。”衛礪鋒翻看床上的被子,“還好,不潮,也沒什麽異味。”


    紀居昕想了想,折騰那麽久,他的確需要休息,看衛礪鋒的樣子,後麵可能並不是沒危險,他不能再當累贅,聽話地上床,“你呢?”


    “你在邀請我與你一起睡?”


    衛礪鋒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來,紀居昕迅速把被子一裹,躺好,“將軍這麽勇武強壯,想來大夏天睡覺也不消用被子,我瞧著牆角還有氈毯,將軍高風亮節,氣度高華,定會體貼打地鋪,睡前請一定把門關好,別著了風。”


    回答他的是衛礪鋒低沉的笑聲,像是極高興,又盡力壓著。


    紀居昕提心吊膽了一會兒,沒聽到任何動靜,許是身體太累,許是下意識覺得安全,很快就睡著了。


    平緩輕淺的呼吸聲傳來,衛礪鋒動了。


    他沒有卷氈毯鋪地鋪,也沒有趁機爬上床,而是找來一盆幹淨的水,細細的洗過手,從懷裏掏出一盒藥脂,走向紀居昕。


    小家夥睡著了很乖,側躺著,被子拉到脖子,小手抵在枕頭邊,額頭光潔麵容平和,像在做什麽溫暖的夢。


    這樣可人疼的小家夥,為什麽會有人舍得傷害……


    他打開藥盒,伸手挑了些白色藥脂,輕輕抹到紀居昕臉上。


    這藥涼血化淤,收斂去毒,最是對症。


    粗大手指落到紀居昕臉上時,衛礪鋒一怔。


    小家夥臉傷的慘不忍睹,皮膚卻一如既往的細膩潤澤,似珍珠,又似脂玉。


    一比之下,他粗糙的手指難看的很。


    指甲還有倒刺!


    擔心劃傷小家夥的臉,衛礪鋒的動作更加輕柔小心,傷處全部處理完,他竟出了一身汗!


    衛礪鋒鬆口氣,還好這孩子睡著,若是醒著,估計不會乖乖容他近身。


    做完一切,他給紀居昕掖了掖被角,走到門前,打開一條縫,抱著胳膊倚靠在門框上,即能擋風,又不耽誤觀察四周。


    他根本沒打算睡。


    雨大他顧惜身邊人走不了,那群亡命之徒可不一樣,他不得不隨時看著。


    曆經危險數次,幾天不睡的時候也是有的,今日這點小事,對他完全沒影響。


    大雨持續了一下,未見敵人身影,算是好消息,可最讓他擔心的問題還是發生了。


    小家夥發燒了。


    紀居昕迷迷糊糊醒來,一睜眼,就看到衛礪鋒放大的臉,殘存的睡意立刻被嚇跑,“你做什麽?”


    “你病了。”衛礪鋒忍住沒去揉小家夥的頭,“再睡會兒。”


    紀居昕覺得沒哪不舒服,隻是頭有些昏沉,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感覺不出什麽,就拿額頭去貼牆——


    衛礪鋒伸手阻住,聲音難得有股嚴厲,“怎麽不聽話?”


    紀居昕感覺衛礪鋒手的溫度和自己額頭差不多,那自己應該沒大事才對。他趕緊退後離開那隻大手,“我沒事。”


    看他神色如常,沒咳嗽也沒有鼻塞,衛礪鋒稍稍放心了些,找水來給他洗漱,還遞上熱熱的水給他喝。


    紀居昕驚訝,“還有熱水?”


    “天亮了,燒些柴火沒關係。”


    “……哦。”紀居昕喝完水,“我們什麽時候走?”


    “看來運氣不太好,”衛礪鋒打開門,讓紀居昕看外麵的雨,“還得等。”


    雨下了一夜,仍然沒有停的意思,雖不像昨夜那麽狂暴,也算大雨,行走仍然會很麻煩。


    尤其……還要帶著他。


    紀居昕猶豫開口,“要不你自己先出去?我可以在這裏等你派人來。”


    要是別的時候,衛礪鋒沒準就答應了,他相信自己的速度,可是這次不行,他知道自己引來的麻煩有多大,萬一分開時小家夥遇到危險怎麽辦?


    “你覺得我會答應?”衛礪鋒反問。


    他從出現到現在的表現都有些怪異,紀居昕皺了眉,看了看四周。


    氈毯和昨日一模一樣,根本沒被用過;自己隻占了一小半床,另一半除了朝外的地方有被坐過的痕跡,別處平整的很,衛礪鋒根本沒睡過!


    為什麽?


    賊窩對他來說很厲害,可是對衛礪鋒來說應該不算大事……衛礪鋒表現略顯緊張,一定有其它情況,這情況還很危險!


    “你有事瞞著我!”紀居昕板著小臉,神情控訴。


    衛礪鋒卻樂的勾起眼角笑了,“我有事瞞著你不正常嗎,小寶貝兒?”


    “你叫誰小……”紀居昕咳了兩聲,穩住心神不生氣,“昨晚偶遇實在意外,你我都有些失態,眼下境況非常,玩笑話皆不消再提,我隻問你,接下來我們是否麵對危險?”


    衛礪鋒輕輕點頭,“有可能。”


    紀居昕深呼口氣,整了整衣衫,起身,“那我們走吧。”


    “走?”衛礪鋒挑眉。


    紀居昕指著外麵,“雨雖然大,比昨夜卻還差的遠,我不會大無畏地請求你放棄我,但你昨夜能走的順利,今日仍然能走的順利,我們馬上離開。”


    “你在發燒。”衛礪鋒抱著胳膊,深邃雙眸中寫滿不讚同,提醒他他正病著。


    大雨會加重病情。


    “我沒事,”紀居昕衝衛礪鋒燦爛一笑,“我們走出去,到了完全地點,就有大夫看病了。”


    衛礪鋒想小家夥大概不知道情況,昨夜他胡亂闖,已經走到了大山深處,想出去的話,需要時間不少……


    “不行。”他直接答話。


    紀居昕微怔。


    一陣涼風從門口吹進來,拂起他的發絲衣角,微涼雨絲落在臉上,微涼。


    衛礪鋒抱著胳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表情明顯在說,就這樣定了,不會更改。


    “一定要讓我問出來嗎?”紀居昕微微眯眼,“牛二走前曾提醒你日子,昨天是十六。他為什麽提醒你?”


    衛礪鋒神情不變,嚴肅板正,細看會發現他深邃眸底,有股淺淡驚訝。


    “我猜,你有麻煩,這個麻煩就在近日,如果你不提防,可能會出大事。”紀居昕聲音有些緊迫,“所以我們離開好嗎?不用顧著我的身體,我真的沒事,我命大著呢!”


    “你擔心我命短?”衛礪鋒眯了眼,大步走過來,‘啪’的一聲,手臂探過紀居昕的耳邊,重重落在他身後牆上,同時身體前傾,頭微低,緊緊盯著他。


    二人距離很近,近到紀居昕可以看到自己在對方瞳眸的倒影,近到呼吸相纏,氣息交織……衛礪鋒眼睫微垂,瞳眸墨如子漆,深不見底,似有黑霧繚繞,氣勢特別嚇人!


    “你這年紀的孩子,合該無法無天。你是我的人,隻消記住一句話,天塌下來,有我護著你。”衛礪鋒這話說的緩慢低沉,有種奇怪的韻律,仿佛字字敲在人心間。


    可他說完並不注意對方表情,頭也不回地走向廚房,“餓了嗎?喜不喜歡雞湯?”


    紀居昕心尖一顫,右手緊緊捂住胸口,這人……這混蛋真真不可理喻!


    這一緊一鬆的,嚇死他了!


    不走就不走!做什麽那麽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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