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早對黃家織染鋪子有想法,可惜不管出多大的價錢,黃家都不肯賣方子,他覺得非常可惜。黃家織染方子乃祖傳,出來的料子極亮,可黃家幾代單傳,功利心也不強,聯姻對象也大多看感情,不看利益,圈子一直小眾,財路拓不開,名聲打不大,做的全是老客戶的生意。


    如果能得到這些方子,再銷做經營打開市場,其中利益不消想都知道!


    正好自家姐姐正在縣令後院混的風聲水起,東家心下就有了想頭,後來東家姐姐枕頭風一吹,果然成了事!


    掌櫃證明,縣令大人為了愛妾,著手對付黃家,拿到織染方子後就贈於東家,雙方有契數張,聲明方子由縣令賣於東家,充資入股,織染坊怎麽開,所得利潤怎麽分,還有手印簽章。


    這樣的鐵證一出來,滿場嘩然。


    於年看著王縣令,“你還有何話講?”


    王縣令此刻大大的後悔,怎麽就一時沉溺於美色,被小妾伺候的舒服,就腦子一抽,留下證據了呢?


    偏那人證又加了一句,“織染鋪發展至今,每月營利不菲,所得銀錢,皆分了利與縣令,縣令每次收銀,都有簽章,這些收條帳本,小人也一並帶了來,如若大人需要,小人即刻呈上。”


    “呈上來。”於年聲音沉肅。


    王縣令看著那疊單子帳子,喉嚨發幹,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那是小妾軟言相求,說什麽害怕以後顏色老了老爺不喜歡了,便以這些條子為證,算是她的半個靠山,讓王縣令永遠也丟不開她。


    那時雲雨方歇,小妾人美活兒好,伺候的他極為舒爽,當下軟香嬌體在懷,又得了一串好言相哄,他暈了頭就答應了。


    大丈夫不好失信於區區小妾,王縣令又受不了美人垂淚,條子就……一張簽了一張,張張有小章有手印。


    如今這些……都成了呈堂證供。


    他不知道這薑氏婦人哪來的滔天本事,找到了這樣的人證,但鐵證如山,再推賴不是不成了……


    不對,一定,一定還有辦法!


    王縣令看向王師爺,眼神冰冷:如今隻有你救我了。


    王師爺瞳孔收縮:證據太實,就算老爺推到我身上,可信度也不高。


    王縣令腦子急速轉動,是啊,推給王師爺……並不能保證順利,得是與他關係更近的……他宗族不在此地,子息也不豐,家裏隻有個正室夫人,和唯一嫡子,連個庶子都沒有。


    且唯一的兒子都沒成親!沒有姻親能利用!


    他還能推給誰!


    劉縣丞見王縣令眼珠子直轉,就知他在思想出頭之法。兩人對峙過幾次,他深知王縣令奸狡,隻要被他抓住機會,他就能來個大反轉,反刮你一層皮!


    他微微皺眉掃了眼門外,正好看到混在人群裏的夏飛博。


    夏飛博眉眼淡然,靜靜朝他做了個手勢。


    劉縣丞眼瞳微縮,大步上前,組織了下語言,“通判大人,種種證據確鑿,任被告如何狡辯,事實皆不可逆。這等大案要案,官員貪腐,手段毒辣,怕是上官皆要過問,大人何不速速了斷此案,也讓上官放心?”


    劉縣丞一段話裏,‘上官’兩個字語音加重,極為突出。


    他有自己的催促之意,也按照夏飛博要求,巧妙重重提起‘上官’兩個字。


    這陽青縣,肅屬陽平州,地方偏僻,離州府皆遠,說起直屬上官,就是陽平知州紀仁德了。


    於年為身通判,常駐辦公地點也在陽平州衙,與紀仁德算是老相識。


    劉縣丞這話頭一提,隻要對地方官員有點熟悉的,都會明白他所提之人,一定就是紀仁德。


    王師父也猜到了,心中想起一事,頓時眼睛發亮!


    ☆、第99章 背後


    王師父也猜到了,心中想起一事,頓時眼睛發亮!


    他急切看向王縣令:大人快想起來,我們還有那位!


    王縣令被王師爺灼灼視線所迫,回過頭來,王師爺嘴唇微張,做出一個嘴型。


    王縣令立時明白了!


    此刻於連正要斷案做判詞,“黃薑氏,狀告本縣縣令,經查人證物證俱全,鐵證如山,現本官宣判——”


    “通判大人!”王縣令猛地跪倒在地,眼神中帶著瘋狂,“本縣科舉之事,知州紀大人已全部知悉,並派下官全全處理,此事未果之前,恕下官不能接受通判判詞!”


    於年大怒,“到此你還敢攀汙上官,真真不知死字何解!來人,給我摘了他的官帽,扒了他的官服!如此大罪,鐵證如山還不肯認,竟是死不悔改!本官判令,將其押於大牢,由本官親派監令看官,任何人不許探望!待本官判詞遞至刑部批複,文書下來之時,按律處斬!”


    說完判詞,於年怒氣衝衝地拍了驚堂木,“退堂!”


    判令下完的一瞬間,薑氏的眼淚已奪眶而出,怎麽都停不下來。


    待於年喊了退堂,薑氏再也支撐不住,高喊一句謝青天大老爺,就暈了過去。


    堂外圍觀者眾,其中也有薑氏的鄰居,交好的婦人,幾人很快衝過去將其抱起,滿臉激動又複雜地將人抬走。


    所有圍觀眾人,無不神情激動,於青天於青天的呼喚聲不絕於耳,每個人都深感快意!


    於年聽到也是心有戚戚,他歎著氣,“為官不良,真真對不起百姓啊。”


    劉縣丞走在他身側,“是啊,如今像於大人這樣的好官,實在難找了。”


    “你啊……”於年看了劉縣丞一眼,微笑前行。


    劉縣丞拱手笑著道恭喜,“於大人有這一功績,怕是此後離開陽青,會得一把萬民傘,如此功績,大人升遷有望,下官先在此恭喜了。”


    “與我還稱什麽下官,”於年笑了,“年紀大了,人也滑頭了。”


    劉縣丞又自我調侃兩名,惹得於年哈哈大笑。


    劉縣丞見氣氛良好,便提出邀請,“旁的不說,於兄此次來,幫我良多,今夜我於四方閣擺宴,給於兄接風。”


    於年麵色微凝,“合適麽?”


    “沒什麽不合適的。”劉縣丞信心滿滿,“如今這陽青,誰還敢跟你我對著幹?便是百姓見著你,也是隻有高興的。再說今晚,我另有事與於兄談,這童生試泄題一事,還有些後續要與你商量。另今日之事太急,於兄來前曾問我獻計者何人,我根本沒時間說,若於兄有意,我可約下,今晚可見見這兩個人。”


    “你曾提過他們家世……是夏徐兩家之人?”


    劉縣丞點頭,“隻是他們家都在臨清,長輩官身不算強,我怕於兄看不上。”


    於年擺擺手,“你錯了,他們長輩……皆不錯的。我年前去了趟京城,聽說了許多事,這兩家,不簡單。”


    兩人邊走邊聊著事,一會兒的工夫,手下人把縣衙公務接管的清清楚楚。


    待王少爺殺出重圍終於回來時,發現縣衙整個大換血,他的人,他的所有人,沒一個能進去,沒一個能插得上手,整個縣衙,仿佛鐵筒一般,他縱是插了翅膀,也不得進去!


    就連打聽事情,還得回家,問過圍觀下人,才知道的清楚!


    聽到父親被下了獄,不許任何人探望,他立時軟倒。家裏頂梁柱倒了,下人人心浮動,整個家亂糟糟的,他整個人心亂如麻,慌成一團,根本不知道要怎麽辦!


    官司打完了,縣衙前圍著的人很快走了個幹淨,夏飛博徐文思一起,忙著整理後續。


    告狀人薑氏,證人掌櫃皆要安排,兩人之前以銀錢請的喊話的托要打發,事還不少。


    雖然不需要他們做少爺的親自出馬,但他們得親自安排人去做,樁樁件件都不能忘。


    街角綠柳蔭下馬車,紀居昕抱著涼茶啜飲,靜靜等待著。


    今日之計,算是圓滿地成了一半。


    其實那日看邸報,他還看出一件事,他那好四叔,已然在拉攏王縣令。


    事件極其細小。紀仁德做了知州,不畏困難,發展州下農工水利,取得了一定的成就,報於朝廷知曉。而這奏折之上,紀仁德並未攬了所有功績,大半分與屬下,奏折裏治下官員提到好幾位,並非隻有王縣令,可這王縣令的名字,排在第一。


    紀仁德脾氣稟性,他最清楚,任何一個小小動作,都不會沒有原由,所以紀仁德必然與王縣令建立了某種聯係。此事別人一定看不出來,他卻非常肯定。


    王縣令斂財,為了自己過的舒服,也為了官途順暢,除了京城要打點的,頂頭上司當然不能忘,縣官不如縣管麽。


    兩個人怎麽勾搭上,紀居昕不做猜測,左右不過是王縣令貼上去,他那好四叔一次次頂著正直臉,迫不得已收下好處,暗示提點王縣令行事手段,王縣令因為與知州的交情,沾沾自喜行事越發狂妄。


    科舉之事,鬧的這麽大,王縣令十有八九與紀仁德通過氣。一般來說,隻要事情不鬧大,上官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紀仁德會默許給王縣令一定時間料理此事;又或者,紀仁德早前暗示過什麽,兩人有心知肚名的約定,科舉之事也有他一份,想要從中謀利。


    當然也有另一種極小可能——紀仁德完全不知道科舉之事。如若他不知道,那就更糟,事情傳到他耳,他必要借機插手製造功績,到時隨著得利的,極有可能是站在他那一邊的王縣令,劉縣丞隻有背黑鍋了。


    但這些猜測,因為沒有憑證,紀居昕不敢肯定。可不管怎麽樣,他不能讓紀仁德得利,更不能讓害吳明的凶手王縣令得意!


    林風泉碰到這種糟心事,紀居昕他們想把人撈出來,情理講不好,王少爺不幹,就隻有硬來,把王家掀翻,林風泉就能出來了。


    風口浪尖上的,便是科舉之事。可這科舉之事一來難以取證,二來牽扯頗多事情鬧的有點大,如果真以此事發難,王縣令咬出一票人來,誰也不幹淨,劉縣丞這裏能發揮的作用就很有限了。


    剛好夏飛博找到了王縣令謀財害命的其它證據,他便想不如就以這個做文章,把王縣令拽下來。


    若是以科舉打頭,劉縣丞怎麽說也有點關係,不一定幹,如果是這事,劉縣丞根本不用考慮,一定會願意。


    另劉縣丞與於年交好,邸報上寫明於年剛好要來陽青巡察,刑名乃通判職責所在,如此天時地利,不用一下多可惜!


    王縣令定是不會乖乖認罪的,所以他們需要造勢,在勢頭達到最高點時,拋出有利證據,讓他無可言辨。


    然提出上官兩字,卻是紀居昕的私心了。


    他的私心有二,一是他堅持一定要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救出林風泉,除了擔心朋友,還擔心紀仁德知道後,伸手相救。他苦心經營的圈子,交好的朋友,怎能任紀仁德施恩,摘了桃子?


    二是借著此事,他要黑紀仁德一把。


    以上他分析出的事情,並沒有對他人講說,夏飛博徐文思皆不知道。因為彼此間的信任,紀居昕沒說,他們也沒問,且將此話告於劉縣丞時,也隻告訴他怎麽做怎麽說,並未訴清原由。


    紀居昕猜劉縣丞說出上官兩個字,依王師爺的精明性子,一定會想到紀仁德,順利提醒王縣令。


    王縣令想起後,一定會視其為救命稻草!


    當然如果他們能自己發揮想起來更不好,想不起來,他就隻有這般‘提醒’了,時機不等人。


    王縣令在堂上說那句科舉案知州大人知道,派他查明的話——隻是在亮底牌,說明他和知州是一邊的,於年要是看知州的麵子,就該網開一麵,或推遲後審,兩人麵對麵密談一番。


    可他錯了,他看錯了紀仁德的人。


    紀仁德此人,最是假,與人打交道,慣常以君子以風,把人看明白後,若別人是小人,他就用對待小人的手段,若別人是君子,他會比他更像君子,得人尊敬。


    王縣令是真小人,紀仁德收拾他不在話下。


    可於年是個不錯的通判,與人交往極其謹慎,不會落人話柄,那麽紀仁德更會表現的剛正不阿,讓於年心生好感。


    二人在一處為官,天長日久,於年心內,定是肯定紀仁德人品,敬其君子風範。


    堂上王縣令那句話,王縣令以為是表明陣營,亮出底牌,於年卻不會這麽想,他會覺得這簡直是一派能言!紀大人風光霽月,怎能受此肮髒指責!王縣令定是鬼迷心竅,死前也要拉個墊背的,他怎會不生氣!


    所以他非但不聽,還會重處王縣令。


    隻要王縣令一倒,於年劉縣丞接收了縣衙,王少爺不能再插手,林風泉就安全了,最晚今日晚些時候,就能放出。


    劉縣丞接管縣裏瑣事,王縣令又下了獄,多一罪也沒什麽,科舉罪責都會落在他頭上。


    如此,林風泉無事,科舉亂肅清,學子們平安,也算是報了小仇,劉縣丞也不會有事,甚至還會因功升官,皆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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