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皇帝的女人,一旦皇帝去了,有子嗣的還能有個盼頭,沒有的,作為太妃,太嬪之類的便隻能移居更偏僻的西宮,給新皇的妃子騰地,眾人擠在一起,老死宮中。明正殿的侍一路領著他們走進寢宮,裏麵,除了燕帝,便是太後和周美人,但是沒有怡親王的身影。周美人坐在一個繡墩上,捏著帕子,滿臉哀戚,這個發現,讓左相心中驚喜不已,卻讓另外三人沉下了心。此時此刻,他們有什麽想法已經毫無意義,這個國家說到底還是皇帝的,眾目睽睽之下,連太後都沒有反對,更何況他人呢。隻是終究為了李璃歎息。燕帝此刻正靠在床頭,精神看起來不算差,臉色甚至帶了一絲罕見的紅潤,仿佛大病將愈,很快就能臨朝。然而太後紅腫的眼睛和即使沉默都抑製不住的悲傷,卻顯示著這隻是一個錯覺。都是經過大半輩子的人了,怎麽會不知道這是最後的回光返照。左相眼中迅速凝聚起眼淚,連太後都來不及拜見就跪了下來,一進門就哽咽出聲,飽含心痛地喚了一聲:“皇上……”而其餘三位大臣即使不如左相如此失態,也露出悲哀的神色,跟著深深一拜。君臣一場,就此別離,總是令人唏噓。燕帝的麵容平靜,身體也是極放鬆的,是難得的寬和,隻有一隻手緊緊握成拳,不願放開,裏麵正是施愉的一隻耳環。他的語氣平淡道:“朕自知大限已到,此時召卿而來,便是宣布遺詔。”“皇上……”左相正要表明一下心跡,卻見燕帝微微一笑,製止了他,“朕時間不多了,左相不必多言,正事要緊。”“是……”燕帝道:“朕回顧這一生,至此卻發現德不追長兄,才不及幼弟,空有雄心淩雲之誌,卻無治世強國之能,因此庸碌六年,未有絲毫建術,可悲可歎。此雖一大憾事,卻也一大幸事,大燕江山終未曾斷於朕之手。此去見李家先烈,麵上無光,心中慚愧,然而大限已至,追悔不及。”燕帝自負,哪怕嘴上明著說自己無能,心中也並不承認這一點,如今坦然,甚至倒是令人驚訝了。至於這賣國之事,燕帝雖有罪,然而罪魁禍首卻另有他人。他這麽說,難道是要替左相背負這罪名嗎?王大學士有心抬頭說上一句,卻被邊上的同僚拉了回來。說了又能如何,除了給左相借題發揮的機會,毫無意義。左相聽見響動,回過頭,一見王子怡的不滿,心中冷笑。燕帝似乎沒看見這跪地四個大臣的暗中動作,隻是自顧自地說:“朕這一去,正好是新年啊。”他的目光遙遠深幽,仿佛能穿透厚厚的宮牆,看到街上喜慶熱鬧的景象,紅福和春聯掛在門上和窗上,聽到那霹靂吧啦的爆竹聲,孩子們嬉笑玩鬧,各家團圓……他的臉上露出一點笑容道:“朕沒為百姓們造福,那這最後一次,也別給他們添堵了。朕若去了,民間隻需一日默哀,春節裏,鞭炮不止,酒水不斷,喜慶照舊,熱熱鬧鬧的,讓朕在天上看到。”這第一個遺願簡直是仁君惠民。左相深深磕頭,大聲道:“皇上仁愛。”其餘三人一同道:“皇上仁愛。”“第二,後宮諸妃,皆未有生育,此乃朕之錯。花樣年華,不忍寂寞凋零,若想有歸家者,盡可離去,旁人不得阻攔。若無處可去,請太後代為安置,時常看顧。”大燕朝從未帝王駕崩,妃子放出宮去的先例,按理合該在宮中榮養。然而榮養這二字對於沒有生育,沒有勢力,沒有品級的宮妃來說就是個笑話,日子其實並不比冷宮裏好。燕帝這麽做,雖然於理不合,但的確亦是仁愛之舉。四位大臣都沒有反對,太後點頭道:“哀家明白。”“第三,亦是最重要的,朕這皇位……”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手心攥出了汗,心中佛祖天尊求了一遍,期待著豎起耳朵。終於在一頓之後,燕帝道:“帝王者,重擔矣,非心胸寬廣者不能任,非心懷黎民者不能得,交於他,朕才無憾無憂。即日起,封怡親王李璃為皇太弟,以正國基,以安天下!”這最後一聲,燕帝用了力氣,聲音在空曠的寢殿中回響,可他人寂寥無聲,許久未曾說出一言。特別是左相,睜著眼睛,看著燕帝,仿佛聽到的是一個幻覺,他不相信,他一點也不相信。他動了動唇,回頭看了看其餘三人,大學士王子怡亦是一副見鬼的模樣,然而他是欣喜的,也是欣慰的。顧如是和宋國公雖然沒說話,卻是長籲一口氣,彼此一望,會心一笑,似乎早有所料。“皇上”周美人從繡墩上跌下來,慘白著一張臉,難以置信地朝燕帝踉蹌過去,月份小,她的肚子還不顯,可是為了標明身孕,已是穿上了寬鬆的腋下裙。“我不信,皇上,您說什麽……您這麽做,置我們娘兒倆於何地?皇上”周美人這般質問讓太後皺起了眉,不過孕有皇嗣,自是期望極大,而燕帝直接剝奪了她的希望,周美人如此反應倒也說得過去。畢竟這樣一來,周家便是完了。不過她還是斥責道:“大聲喧嘩,成何體統!”“皇上,您答應過臣妾的,您答應的……”周美人根本不聽,她淚流滿麵,一番掙紮,匍匐到了龍床前,顫抖地伸出手,似乎想要握住燕帝的手。然而後者直接挪開了,燕帝低下頭,看著周美人,諷刺一笑道:“朕是答應了,可是愛妃……這孩子真是朕的嗎?”燕帝的聲音不大,平靜地讓人害怕,然而在這個寢殿中卻清晰可聞。不隻是周美人僵在原地,幹嚎哭泣之聲戛然而止,就是周圍所有人都震驚了,連帶著匆匆帶著大將軍到達寢殿的李璃都停下了腳步。他們包括三位大臣不約而同地望向左相,帶著不可思議,隻覺得這人真是瘋了。混淆皇室血脈,可連誅九族,還真敢啊!太後慢慢地看向周美人,那雙悲痛的眼睛在這個過程中漸漸轉為狠戾,猶如淬了毒的刀劍,抬起手給了周美人狠狠的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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