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江城徽的母親就失蹤了,所有人都說他是被拋棄了,沒有人相信一個四歲孩子的胡言亂語,隻認為他是因為被親媽遺棄做了一個噩夢而已。漸漸的,就連江城徽自己也不確定,那一幕究竟是真的還是做夢。他隻牢牢的記住了當年工地所在的位置,還有那個午夜夢回時,最深的噩夢。而現在,噩夢終於成真,悲劇重見天日,他卻並沒有鬆口氣。他的靈魂,好像還被一條巨大的毒蛇緊緊的纏繞著。糾纏得久了,仿佛自己也變成了那條毒蛇。江城徽親眼目睹母親的屍體再一次出現,穿的還是當年那條連衣裙,但是衣衫早就已經破破爛爛的了,原本愛笑的容顏,溫暖的臂彎,也全都變成了森森白骨,被壓在這幢樓下十多年。江城徽再一次清晰的感覺到,心底那條毒蛇正盤桓在他的心髒上,越纏越緊。就在這時候,寧響進來了。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小了不少的青年,眼神溫潤,嘴角含笑,似乎天大的事情在他麵前也顯得不值一提。他明亮的眼神好奇的看向江城徽。就算不笑的時候,寧響臉上也天然帶著一種討人喜歡的弧度,眼睛明亮又快活,似乎全天下的煩惱都在他的眼睛裏化為烏有。隻是看著這個人,江城徽原本壓抑得喘不過氣的心情,似乎就微微的露出了一個小小的透氣孔,新鮮的陽光和空氣一股腦的湧了進來。他忽然很想做一件事情,但是又用力忍住了。不行,現在還不行。寧響對他的心理一無所知,隻是裝作茫然的問:“屍體?知道是誰嗎?”錢程心有餘悸的搖頭:“不知道,但是警察都來了,應該很快就能查出來吧,好像是個女人,但是我也不敢多看。”寧響又看向江城徽。江城徽也點點頭:“確實是一位……女士,真相應該很快就會水落石出了。”江城徽當時其實就已經聯係了警察,說出了自己的身份,但是負責案件的警官建議他先不要打草驚蛇。寧響對此心知肚明,卻隻能用一種同情的目光看著江城徽。這或許是這位即將呼風喚雨的大佬,最後的天真時刻了。這時候的江城徽,還一心一意的盼著母親的屍體被發現,然後一切真相水落石出,所有的罪人都得到應有的懲罰。但是這個世界,哪有想象的那麽美好。受害者的身份很快就被查清了,她被殺的事實也毫無疑問,但是最後,那個女人拋出了一隻替罪羊,就輕而易舉的躲在幕後,從此高枕無憂。這件事也是江城徽黑化的初始,因為他發現,隻有自己站在最高處,才能親手執行他心中的正義。其他任何的指望,都靠不住。寧響內心裏有一絲隱秘的期待,更多的卻是難過。他也說不清這種微妙感情的根源,隻能努力微笑著說:“希望真相能早點被發現。”江城徽淺淺的勾了一下唇角:“是啊,希望一切早日真相大白。”又過了幾天,那個警官再次聯係了江城徽。接了電話以後,他當時就衝了出去,很晚都沒回來。寧響這一天也顯得坐臥不寧,到了傍晚,忽然一場瓢潑大雨,天就像漏了一條縫,雨水瞬間傾泄而下。寧響對著黑壓壓的天色看了一會,忽然拿起牆角的大傘,什麽也沒說就衝了出去。錢程在後頭拉都沒拉住,他隻能疑惑的撓著頭,不知道這一個兩個的都發什麽瘋了。雨正下到最猛烈的時候,江城徽卻連傘都沒有打,一路上失魂落魄的扯著雙腿走著,全身淋得落湯雞一樣。他的腦子裏,那個警官的話還在一遍遍回響。“四歲孩子的話無法被采信,”警官無奈的搖頭,“而且已經有人自首了,是個附近的流浪漢,他自稱是見色起意才殺的人。”“就算我……就算我信你,”警官無奈的說,“也沒有辦法,時間已經過去太久了,找不到任何證據,而且你又怎麽保證,你當年聽到的就是真相?”證明是那個流浪漢的證據倒是不少,現場采集到了他的毛發,還有人證實,當年他確實喜歡在這邊流竄,之前也有過猥褻相關的犯罪記錄。屬於一個孩子的不確定記憶,似乎就這麽被徹底否定了。大雨滂沱,豆大的雨滴重重打在江城徽的身上,他卻一點感覺都沒有。他恍恍惚惚的走在那條熟悉的路上,看著被雨簾徹底扭曲的街景。所有人都步伐匆匆,他卻忽然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在哪裏。家,早就已經沒有了。年幼時的記憶,也被徹底否定。他整個人,也好像被徹底的否定了。原本那個恐懼,脆弱,無依無靠的孩子,被瞬間撕得粉碎。那些午夜的夢魘,心中的毒蛇,反而迅速滋養壯大,幾乎將他整個人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