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了清嗓子,緩緩說著。


    “建元三十年,定國公三子李善均領近百市井之徒於大周各地製造、販賣禁藥“五石散”,上千百姓或食用或購買五石散,貽害無窮!”


    “建元二十九年,西坪巷老婦劉氏因不慎撞到定國公三子李善均貼身仆從李召,李召率領眾仆從對其進行拳打腳踢,致使其受嚴重內傷,險些喪命。後李召告知李善均,李善均唆使其將罪名推到定國公長子李善周身邊仆從劉全身上。”


    “建元二十九年,定國公三子李善均出行永州,在永州街頭強搶民女齊紅,將其玷汙後拋棄。齊紅不堪侮辱,跳井身亡。”


    “建元二十八年,定國公三子李善均……”


    “建元二十五年,定國公三子李善均……”


    “……”


    “你別念了!”長公主哆嗦地要讓讓李善周住口。


    李善周搖了搖頭,繼續念到:“建元二十年,年僅八歲的李善均買通殺手趙燁,意圖殺害定國公長子李善周於去往學堂途中,未遂。”


    “夠了……”長公主哆嗦著,李善周繼續道:“以上所有證詞皆出自受害人或受害人家屬之手,證據確鑿。包括那個殺手趙燁,前些日子他也剛剛落了網。不巧的是,他也是林南薔買凶殺害秦艽的那個人……”李善周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滿色蒼白的左映寒,道:“三弟妹應該知道他,他的證詞裏說過,就是因為你救下了秦艽,他才會刺殺失敗。”


    “不是我,不是……”左映寒趕忙要搖頭,李善周不理她,繼續對長公主說:“自我五歲以來,我總莫名其妙的受了一些傷,每一次都是徘徊在生死邊緣,譬如說被毒蛇咬,屋子裏突然著火,去往學堂時突然冒出蒙麵的人,母親,你可知道都是為說了什麽?”


    長公主形容枯槁,黯啞著嗓子道:“是你八字不好,怨不得旁人。”


    “從前我也覺得是。可是後來,所有害過我的人我都找出來了。母親,這些年多虧了你,這樣照顧我。”李善周笑道。


    長公主抖了一抖,終於正眼看向李善周,低低地笑了句,像是嘲諷:“你給我看這些,是想威脅我?李善周,你就是隻養不熟的白眼狼。”


    “別這麽說我,母親,那句話我承受不起,您還是送給三弟吧。”李善周失聲笑著,點了點那些地契房契道:“我想,這些東西原本都應該是母親保管,可是卻落在了三弟的手上,他將府裏的產業典當了大半,所有的錢都拿去做了五石散的買賣。若不是正巧被我瞧見贖了回來,這些產業還不知道已經掛上了誰的名字。父親辛勞一生創下的基業,最後卻全數毀在三弟手上,隻怕到時候,你要罵三弟的,可不是‘白眼狼’這三個字。”


    長公主聞言臉色越發蒼白,待看清那些地契房契,連連搖頭道:“不可能,這些東西怎麽可能到了均哥兒手上,我分明已經交給了映寒……”


    左映寒!長公主像是吞了蒼蠅一般住了口望向左映寒,隻見她灰溜溜地正要往外走,她上前幾步將她拽了下來,左映寒掩著麵哭道:“母親,是三爺逼我將東西交給她,他說過,一旦賺了銀子,就將東西贖回來……”


    長公主的身子晃了一晃,連連笑了幾聲,道了句“好,好,好”,立時抬了腳,狠狠踹向左映寒的心口,連聲罵道:“他們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偏不信,你做了一回家賊,騙了我一千五百兩騙了我的十八子手串,我隻因你是均哥兒的媳婦便原諒你,可是你竟然還要做第二次賊!偷了這麽大的東西走,我竟是不知道!從頭到尾,竟都是我瞎了眼,錯信了你們夫妻二人!”


    “母親!”


    “滾!立刻給我滾回左府,從今往後,我再不想看到你!”手邊就是一個拂塵,長公主拿起拂塵就要往左映寒身上招呼,哪知還未落下,左映寒已然起身,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罵道:“你若是不想看到我,正好,我這就走。出了這個門我就到聖上跟前求個和離!這個家,我算是徹底待不下去了!我當李善均是個什麽寶貝,可是你看看他做的是人事麽?奸淫擄掠無一不沾,吃喝嫖賭五毒俱全!他能有今天,母親您的功勞可大了去了!如今他人都在牢裏麵了,您怨天怨地怨祖先,怎麽就不想想,說他自個兒把自個兒送進去的!呸,一屋子男盜女娼,不要臉!”


    她就站在屋外,所有的丫鬟婆子們都圍了上來,當著眾人的麵,左映寒痛痛快快地說了一席話,看著長公主的臉色越來越暗沉,越來越不對勁,她卻越發想要說個清楚。


    “你,你……”長公主捂著胸口,再也忍不住要上前撕爛她的嘴巴,哪知剛跨步,左映寒條件反射地往後一推,也不知道是誰在地上放了根木棍子,她不慎踩在木棍上,眼睜睜看著自己打了個趔趄,後腦勺重重地磕在地上,暈了過去。


    丫鬟婆子們吃了一驚,趕忙上來將左映寒抬走,長公主卻無心看她,回過頭看李善周,無力地笑了幾聲:“小周是個軟刀子,奪人夫君殺人不見血,原來你也像極了他。李善周,你等著看我的笑話,已經等了多少年?”


    “兒子不敢。”直到這一刻,李善周終於承認玉珺曾經戲謔的話語:整個定國公府就是一個大的戲園子,你方唱罷我登場。終有一日,唱到了這一幕妻離子散,悲劇立場。


    李善周定定地望向定國公,他的父親,前半生縱橫沙場,戎馬輝煌。隻因娶了長公主,卸去了大半兵權。他的父親曾經這樣驕傲,可是如今也是個半百的老人,鬢邊也有了白發。他的父親一生為百姓鞠躬盡瘁,可是到了今日才發現,自己的兒子無惡不作,而自己的權利,則是他作惡的溫床。


    這絕對像是一把利劍,狠狠地插在他的父親心上。


    若是他此刻獨身一人,他也想在這個家裏繼續待下去,替他分憂解難,可是現在,他還有更好的人需要保護,外頭那樣大,他也想帶著自己的愛人看遍大好河山。


    曾經想要懸壺濟世遊走江湖的玉珺為了他囿於後宅的方寸之地,而今,他也想為了她走得更遠,從此以後,讓她無憂無慮,再無驚擾。


    他這般想著,終究規規矩矩地跪下來,鄭重地給定國公磕了三個頭,道:“我曾經想過無數次,如果將這些證據交給聖上,那個曾經害我耳聾,害我日夜難安的人,會有怎樣的報應。可是後來我才知道,如果一味囿於仇恨之中,讓自己也變成自己討厭的人,並不能讓我更加快樂。父親,我今天便將這些東西都交給你,該如何處理,全憑您的。”


    “均哥兒因五石散入罪被捕,這事兒可與你有關?”久久之後,定國公低聲問道。


    李善周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道:“與我無關。宋丞相帶官兵來緝拿三弟那日,我被大理寺卿纏住,根本分身不得,是以不能通風報信。父親,緝拿三弟,是聖上親自下的命令。”


    因為是聖旨,所以任何人都違抗不得,李善均這是實打實地成了殺雞儆猴的那隻“雞”。


    定國公低低垂著頭,一下子像是蒼老了幾十歲。李善周於心不忍,半晌才道:“父親,聖上已經準我外放,幾日後我便要動身前往建州赴任。”


    “建州……”定國公默默念著,半晌道:“是個山明水秀的地方,去吧。”


    “今日來,我是特意向父親辭行的。”李善周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又道:“府裏發生這麽多的事情,兒子不能陪在父親身邊,兒子很是愧疚。我已經著人去請二弟回來,二弟雖一時想不開,卻也不是一味置身事外的人,相信他很快就會回來。從今往後,山高水遠,還請父親珍重珍重。”


    定國公終於現出了疲態,揮了揮手道:“去吧去吧。”


    走出了門,同長公主擦肩而過,長公主忍不住問道:“你這樣出賣手足得來前程,半夜裏不會被驚醒麽?”


    李善周頭也不抬,輕輕一笑,道:“我從未出賣過手足,不管你信不信,這種畜生不如的事情,我不屑做。至於前程……當年父親隨王伴駕創立大周王朝前,也不過是個獵戶。我的身體裏留著父親的剛烈之血,我有這個自信,即便不萌父蔭,我亦可建功立業,拜將封侯。母親,你從不相信,我從未覬覦定國公府的世子之位,因為殘害手足得來的位置太髒,我怕坐不穩,更怕傷了陰鷙,禍害子孫。”


    他忍了忍,終究沒說出玉珺有孕的事情,恭恭敬敬地給她鞠了一躬,自此大步流星,不再回頭。


    回到玉府時,天已經黑了,李善周推開房門,床上的人卻不見了。屋子裏點著寧神香,香氣淡雅,香爐上氤氳著一團白煙,看起來溫暖而又不真實。屋子裏不過方寸之地,可是沒了她,卻讓人這樣不踏實。


    李善周返身要走,眼前突然蒙上一雙手掌,身後人粗著嗓子問他:“猜猜我是誰!”


    李善周失笑,背過手去摸了摸她的臉,略一轉身就將她抱在了懷裏:“什麽時候醒的。”


    “你好意思說呐,說好的今天一天都陪我,結果我一醒來你人就不見了!說,你上哪兒去了!”玉珺惡狠狠的戳了戳他的胸膛,李善周不回答,抬了手拂過她的眉眼,摸了摸她的臉道:“過幾日我帶你回建州好不好?你帶我看看你和你娘走過的地方,帶我看看鐵樹叔家裏那比碗還大的桃子,帶我吃張嬸子親手烙的好吃的能咬掉舌頭的韭菜合子,好不好?”


    “好是好……”玉珺隱約覺得不對勁兒,試探問道:“你才當上大理寺少卿沒多久,每日裏公務繁忙,你還有空帶我去建州麽?你又想偷懶啊?那可不行,往後你不止要養我,還要養我肚子裏的娃兒哪!”


    李善周臉上揚起愉悅而促狹的笑容,逗她道:“還真是一孕傻三年。我不是告訴過你,咱們的家當,就是坐吃山空也能吃到下輩子麽?”


    玉珺連連搖頭:“那可不行,我一定要當一品誥命!一品誥命!一品誥命!”她一邊說著一邊看李善周的臉,眉毛一翹,眯了雙眼:“你一定有事瞞著我,快說快說,不然我撓你癢癢!”


    說著她對著自己的十指吹了口氣,就要撓李善周的癢癢,李善周連忙告了聲饒,握住她的雙手道:“聖上封了我做建州知府,過幾日我們就動身,離開京師!”


    “……”玉珺沉默了許久,小心翼翼地問他:“當真麽?”


    李善周連連點頭道:“自然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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