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抽泣著,一雙眼睛哭得紅腫紅腫的,就像是核桃一樣。


    不等兩位仆役說話,施瑤又倏地抬起頭來,說道:“都是我不好,是我癡心妄想了,兩位大哥為郎主辦事,是幹大事的人,又怎能聽我區區一個女子說些胡話呢?”


    她歎息一聲,微微垂首,露出修長的脖頸,看起來是如此落寞,使得兩位仆役不禁動了惻隱之心,連之前在陽城裏施瑤使詐的形象都忘記了。


    此時此刻,他們眼裏就隻是一位沒有及笄的少女,家人犯了謀反之罪,流放邊疆,又被擄至墨城……這是多麽可憐的女子呀。


    施瑤拭幹了眼淚,又抬起頭來,說道:“若……若是兩位大哥不嫌棄的話,可以暫時充當阿瑤的兄長嗎?隻要平時聽阿瑤說說話就好了,阿瑤不會讓兩位大哥為難的。”


    她期盼地看著兩位仆役,眼睛撲閃撲閃的。


    這樣的一個要求,很難讓他們拒絕。更何況,如今眼前的這個少女身份未明,郎主待她的態度也不明朗,若有朝一日真的入了郎主的眼,他們兩個豈不是要飛黃騰達了?


    兩人幾乎是不假思索便答應了。


    之後接連七日,施瑤每日在他們送吃食的時候都會與他們說上幾句,大多都是在聊過往的時日。不得不說的是,施瑤很懂得人心,盡管每次施瑤都是說高興的事情,可他們每次都聽得很是心酸,隻覺眼前的少女太不容易了!越聽便越想幫她!


    第八日的時候,兩位仆役再次送吃食過來。


    這一回施瑤卻不像往常那般與他們說話了,她接過了吃食,強顏歡笑地道了聲“謝”,之後便悶悶地咬著饅頭。


    兩人在過去七日裏已經與施瑤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如今見施瑤這般模樣,不由得開口詢問道:“發生何事了?”


    施瑤吸吸鼻子,扭頭拭去了眼淚,說道:“我做了個噩夢,夢見我……我娘說想我,不知我在哪裏,但願我能過得安好,”頓了下,她又說道:“我也想我娘,是我太不孝了,阿娘年已五旬,卻還要為我操心。想起以前在施家的日子,我就愈發悔恨,我若是能更加孝順就好了,以前阿娘總為我操心……”


    說到此處,她又歎息一聲。


    這一聲歎息簡直是落在了他們的心坎上。


    誰人無娘?他們通通都賣身給了墨城王府,上一次見到自己的爹娘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如今聽施瑤提起,兩人隻覺心窩子隱隱發疼。


    施瑤不動聲色地瞅了他們一眼,說道:“若是我能給阿娘寫封家書就好了,阿娘若曉得我性命無憂,興許就不會為我操心了。可惜我如今……”


    她又扭頭拭淚。


    一仆役說道:“你……你別擔心!我識得一商戶,過幾日便要啟程去波斯,到時候少不了要經過邊疆的。你寫了信,我幫你交到他手中,一個月後便能送達你娘手中了。”


    施瑤說道:“可是若郎主知道了……”


    他道:“郎主隻吩咐了我們看守住你,並不曾說不許我們幫你送信。你莫要擔心,信一定能送到你手中的。我今夜給你帶吃食過來的時候,偷偷地給你帶上紙筆。”


    另外一仆役也說道:“是的,你好好吃東西,晚上才有力氣寫信。”


    施瑤站起來,向兩人施了一禮,鄭重地道:“兩位大哥的大恩大德,阿瑤沒齒難忘!”待門一關,屋裏隻剩下施瑤一人時,她悄悄地鬆了口氣。


    沒想到她這個計劃真的成功了。


    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當真讓他們動容了。隻要信可以安全到達,阿娘與親人們應該可以少擔些心了。


    .


    入夜後,兩位仆役果真送來了紙筆。


    施瑤心中千言萬語,然而落筆時,也隻得一句——阿娘,我過得很好,莫要擔心,總有一日我們能團聚的。


    寫下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屋外忽然傳來一道清麗的嗓音。


    “你們且退下。”


    施瑤認出了是阿葭姐姐的聲音,心中不由一喜。


    阿葭於施瑤而言,就是肉一般的存在。正因為認識了阿葭,施瑤才有肉吃。如今家書的問題即將解決,吃肉的問題解決方法也來了。


    施瑤哪能不歡喜?當下將家書裝進信封裏,拭幹了眼角的淚水。


    很快的,房門被推開了。


    施瑤再次見到了阿葭。


    小半月未見,施瑤隻覺阿葭又好看了些許,而且……似乎還有些眼熟,但是她卻想不起像誰。以阿葭這樣的姿色,擱在燕陽城裏頭,定能在貴女中當個數一數二的。


    不過一想到謝十七郎玩弄未及笄少女的癖好,她又覺得阿葭姐姐很是可憐。


    上次她被謝十七郎折騰了一番,隻覺命都快沒了一半。


    阿葭提著一盞芭蕉花燈,走進來的時候發現沒地方可放時,不由蹙了下眉頭。阿瑤說道:“阿葭姐姐,你將花燈擱在榻上吧。”


    阿葭直接放在了地板上。


    她蹙著眉頭,說道:“他竟如此待你。”盡管沒有言明哪個“他”,施瑤立刻就聽出了是謝十七郎。


    阿葭打量著周遭,不停地搖頭,說道:“憐香惜玉四字他懂不懂怎麽寫?難怪年將而立連個正妻都討不著。”


    施瑤微微一怔。


    阿葭的目光落在施瑤身上,她的眼睛此事微微亮著,說道:“阿瑤妹妹,你肚子餓了麽?我特地讓人給你做了荷花雞。”


    說著,她將食盒擱到榻上。


    蓋子一掀,肉香襲來,多日沒有吃肉的施瑤不禁咽了幾口口水。


    阿葭說道:“你吃吧,郎主這幾日出去了,不會發現的。”施瑤肚子正餓著呢,於是乎也不客氣了,用荷葉包著雞腿大口大口地啃著。


    吃得五六分飽的時候,施瑤驀然發現阿葭用一種格外古怪的目光看著她,裏頭似乎還有一絲莫名的興奮?


    “阿瑤妹妹。”


    “……嗯?”


    “那一日,你與郎主做了什麽?”


    此話一出,施瑤的心頓時咯噔地跳了下。她險些就忘記一事了,阿葭姐姐雖然待她好,但是……若她踩到了她的底線,定然會翻臉的。


    在施家裏,後宅之爭她也見得多了,因為妒忌其他人的寵愛變得嘴臉醜惡的女人也多。她艱難地咽下嘴裏的荷葉雞,登時覺得渾身都不自在!


    ☆、第十一章


    阿葭一副笑吟吟的模樣。


    施瑤輕咳了數聲,不著痕跡地往後挪了挪,同時不動聲色地仔細打量著阿葭的表情。她隻能總結出四個字——捉摸不透。


    她有些糾結。


    一方麵與阿葭姐姐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另一方麵那一場太過真實的夢又在時時刻刻地提醒自己,不要輕易相信他人。


    “阿瑤妹妹?”


    阿葭的聲音拉回了施瑤的思緒。她回過神來,眉眼微微低垂。須臾,她又緩慢地抬起眼。此時的施瑤眼中的神情極為真摯。


    她道:“阿葭姐姐,我可以對天發誓,我對郎主絕無覬覦之心,更無與姐姐爭寵之意,且郎主對我亦無憐惜之情,之所以將我擄來王府,大抵是因為我……得罪了郎主,做了不該做之事。那一日,郎主喚我前去澤園,也僅僅是為了懲罰我。”


    她低聲歎了口氣,又道:“當時郎主咄咄逼人,我一時情急方用了下下之策。”她微微一頓,認真地看著阿葭,說道:“我曉得阿葭姐姐對我好,所以才願意將心裏話告訴姐姐。郎主是天上星辰,於我而言,可遠觀而不能褻玩焉,也唯有姐姐方能配得起郎主。阿瑤隻盼哪一日能離開王府,歸家與爹娘族人團聚。”


    說罷,她又重新垂下眉眼,袖下的手指微微發顫。


    剛剛那一番話,她是經過再三思量才說出口的。言下之意,粗暴簡單點而言,無非就是你放心,我絲毫動搖不了你的地位,我隻是個被擄來的可憐人!


    她在墨城王府裏已經得罪了最大的主子了,難得現在謝十七郎厭惡她了,也不願再見她了,她得到了那麽一絲絲的安寧……她可不想又為自己樹敵,眼前的美人兒眉目如畫,比起燕陽城的貴女,還多了一絲脫俗的氣質,能成為友人自然是再好不過,若是為敵,她在王府裏的日子就有些難熬了。


    施瑤心中百轉千回的。


    阿葭自是不知施瑤此時此刻的心思,她聽了施瑤這話後,不禁有些驚愕。待她細細一想,頓時覺得好笑。


    她輕咳一聲:“你誤會我了。”


    阿葭很直白地道:“你方才可是在想我會嫉妒你?然後趁夜半無人時給你悄悄下毒?又或是在郎主身邊耍點小手段,好讓你痛不欲生?亦或是趁郎主不在命人打壓你?”她爽朗地笑道:“你想多了,其一,這些手段我不屑用;其二,我今日過來不是想打聽什麽,就僅僅是好奇而已;其三,我最厭惡的便是後宅之爭,絕不會為了郎君而打壓其他姑娘。”


    仿佛怕施瑤擔心,她自個兒吃了一塊荷葉雞,又道:“荷葉雞如此美味,若是添了毒,倒是對不起這番美味了。”


    施瑤不由莞爾。


    她在燕陽城裏不曾見過如此爽快利落的姑娘,竟是將話說得如此直接。不過這樣的性子,她倒是有些羨慕。


    她說道:“剛剛是我多心了,還請姐姐不要與我計較。”


    阿葭說:“不計較不計較,你隻要告訴我那一日你與郎主做了什麽便好了。我極其好奇,聽仆役說那一日你與郎主以騎乘之勢躺在桌案上……”


    此話一出,施瑤登時就被嗆到了。


    施瑤畢竟是個黃花閨女,在施府裏時曾悄悄看過□□,當時羞紅了整張臉,忙不迭地將□□扔進了火盆裏,隻覺羞死人了。


    不過如今的施瑤好歹有了點經驗,在那一場夢裏,顛沛流離的那幾年也不是沒見過……是以如今聽到“騎乘之勢”四字,她的麵色微微變了下,重重地咳了幾聲後,又恢複如初。


    她說道:“那一日郎主想要羞辱我,所以才會有那一幕。”


    阿葭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她的目光開始打量著施瑤,從上到下,從下到上,來來回回了好幾回,最後定格在施瑤的臉上。


    她露出一個笑容。


    “你以前可曾來過墨城?”


    “不曾。”


    她說:“明日我帶你出去看一看墨城,你定會喜歡的。郎主那邊無需擔心,他還有好幾日才回來呢。”


    .


    次日。


    施瑤正擔心阿葭要如何帶她出去時,屋裏的後窗輕輕地響了響。外頭響起了一道聲音,“妹妹,是我。”認出了阿葭的聲音,施瑤下意識地望了望門外的兩道身影,隨後輕手輕腳地將窗門打開了。


    阿葭身形利落地跳了進來,絲毫不像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


    施瑤眨眨眼,問:“姐姐怎麽不走正門?”


    阿葭擺了個“噓”的手勢,輕聲道:“郎主之命,外頭的仆役哪敢違抗?放我進來已是勉強,若要光明正大帶你出去,他們定會稟報郎主的。所以明的不行便隻能暗著來了。”說罷,她輕輕地敲了下窗沿,另外一道身影又從窗外躍近。


    阿葭笑眯眯地說:“這是我的貼身侍婢嵐兒。”


    嵐兒對施瑤行了一禮。


    阿葭又道:“在你回來之前,嵐兒會假扮你躺在榻上。待紗簾一放,即便外頭的仆役進來,也難以分辨真假。外頭的馬車已經準備好了。”


    施瑤不禁有些擔心,她道:“若是郎主知道了,可會懲罰姐姐?”


    阿葭不以為意地道:“不會的,他……”頓了下,她笑道:“妹妹無需擔心,我帶你出去遊玩,不會有什麽意外的,即便郎主當真知曉了,最多也就是挨罵罷了。好了,不多說了,妹妹快跟我離開吧。”


    阿葭又再次利落地跳了出去。


    施瑤哪有這樣的身手?雖說夢中的自己為了活命,不再像是貴女那般,但是畢竟隻是夢,現實中的她還未做過這樣的事情呢。她雙手攀住窗沿,動作有些笨拙,阿葭欲要扶她,她展顏笑道:“我可以自己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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