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府衙後宅的小院,一片靜謐。


    往日總喜歡在夜裏上躥下跳的阿靈不見了蹤影,連帶著鍾小燕與憐玉也被林季送走。


    在院落一側的亭子裏,林季與馮止若相對而坐,桌上擺著泛著清香味的果酒。


    這還是當初他當青陽縣捕頭時,去京城路上從猴子那搶來的,很長時間沒喝,就一直藏著。


    “說起來,當初我還承諾那猴王,日後應當有所報答的。”林季輕笑著說道。


    說來久遠,但也不過是三四年前的事情而已。


    “然後呢?”馮止若隨口問道。


    “然後就把這事忘了個幹淨,不過之前群妖鬧京州之時我曾去過那片山林,那猴群早就沒了蹤影,想來是被哪隻大妖打了牙祭了吧。”林季搖頭道。


    馮止若啞然失笑。


    林季則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隨後才問道:“那長生殿的長生使什麽時候才會來?早也是一刀晚也是一刀,他總不會讓我們等上十天半個月吧?”


    “我也不知道,但想來等那群輯事司的人將消息傳出去,用不了幾天便會來了吧。”馮止若說道,“他們來維州的目的,多半也隻是查紅發神與我的消息,如今兩者都有了結果,長生殿那邊不會耽擱的。”


    頓了頓,馮止若的語氣重了幾分。


    “終究是涉及到一州龍脈,此事對於長生殿也是重中之重。已經出了這麽多意外,他們總不會繼續大意下去。”


    就在馮止若的話音落下不久,他們一旁的院落中突然刮起微風。


    這風來的突然,帶著幾分詭異,幾分溫熱。


    九月的維州已經能感受到些許涼意了,正因為如此,這溫熱才顯得無比突兀。


    林季和馮止若幾乎在同時回頭,然後他們便看到了院子裏多出了一道人影。


    那是個中年人,麵龐削瘦,目光卻炯炯有神。


    他嘴角噙著幾分笑意,似是對一切都勝券在握,即便被林季與馮止若肆無忌憚打量著,也顯得毫無畏懼。


    不過本就該如此。


    一位入道修士麵對兩位日遊境,怎麽可能有丁點畏懼。


    “範道友,許久不見了。”馮止若笑了笑,算是打過招呼。


    範陽點點頭算是回應,又看向林季。


    馮止若則介紹道:“這位便是我跟你說的長生使之一,他叫範陽...說起來,你跟他也有幾分瓜葛。”


    “怎麽說?”林季有些好奇。


    “他是青城派出來的。”


    “原來如此。”林季恍然,隨後看向範陽的目光中帶上了幾分熟絡,“林某跟青城派也有些交情。”


    林季與馮止若語氣輕快,似是毫不在意範陽的出現一般。


    範陽也感到了不解。


    “兩位看來是早就預料到範某會來,隻是如今範某到了,你們卻為何沒有半點擔憂?莫不是覺得能在範某手下逃出生天?”


    聽到這話,馮止若微微搖頭,林季則幾乎要笑出聲來。


    若是白天的時候,他或許還會有幾分慌亂。


    可此時此刻?


    “要擔心能不能逃出生天的,或許不是我們。”林季笑道。


    聞言,範陽一愣,緊接著似是察覺到了什麽,童孔驟縮。


    在下一瞬,他的身影已經不在庭院之中,竟是一言不發轉身就逃。


    可是他逃得快,卻有比他更快的。


    半空之中,一道無形的波動劃過,那是不起眼的劍氣。


    但就是這麽一道沒有絲毫威勢的劍氣,卻在眨眼之間追上了早已逃遠的範陽。


    再之後,林季與馮止若便看不到了。


    “不愧是全盛的入道修士,這般速度,林某算是服了。”林季有些感歎。


    馮止若也點頭道:“那範陽的確是個人物,這速度在入道修士中也算是佼佼者了。前世我便與他打過交道,他向來謹小慎微,有這般逃命的手段也不算意外。”


    “嘿,跟林某倒是有幾分相似...畢竟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小命沒了什麽都沒了,萬事都不如保命重要。”林季笑道。


    馮止若則有些怪異道:“說是這般說,可林道友該拚命時可不見半點手軟,周黎也死的實在冤枉,他那萬鬼合一是真正能跟入道修士硬碰硬的大神通了。”


    “不殺他林某便死,當然要拚命。”林季說道。


    拚命也是為了保命,沒毛病。


    就在兩人東拉西扯的功夫,麵前突然一聲悶響。


    是範陽被如死狗一般的丟在了兩人麵前。


    林季神識一掃,發現他竟然已經被廢了修為。


    前後才不到一盞茶的功夫。


    不敢耽擱,林季連忙起身,看向那落在院中,緩緩走向一頭白發的老者。


    “高先生修為蓋世,晚輩佩服。”


    馮止若也跟著起身,衝著那人行禮。


    論輩分她自然是最大的,但眼前這人的修為,已然超過了當初她的巔峰。


    無論如何,這個晚輩禮對方都受得起。


    “嗬,許久不見,你小子還是這般的謹小慎微。”高群書眼中帶著幾分笑意,手中的劍重新背在了身後。


    他腳步輕快的來到了亭子裏,看也不看地上的範陽,自顧自拿起了裝著猴兒酒的酒壺,對著壺嘴灌了一口。


    隨後,他直接用衣袖擦了擦嘴。


    這般的放浪形骸,讓林季看的有些發蒙。


    曾經的監天司司主高群書,雖然不說端著架子,但總歸也是個極其正經的人物,哪會做出這般舉動。


    似是察覺到了林季的詫異,高群書咧嘴笑了笑。


    “見心明性。”


    林季一愣。


    “什麽意思?”


    他自然知道這四個字的意思,這是佛教的說法,說的是拋棄偽裝,表現本性之類的意思。


    他卻不明白高群書為何此時說起這個。


    可一旁的馮止若卻聽懂了。


    她震驚道:“你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了?”


    在見到高群書點頭之後,她渾身一震,竟是幾乎站立不穩,坐了下去。


    高群書則笑眯眯的看向林季。


    “越是接近大道,便越會如此。入道修士每進一步,都相當於揭開大道之上的麵紗...本就是自身悟道,大道便是自身。”


    林季終於明白了。


    “所以愈發的接近道成,便愈發的會展露本性?最終在道成之後,也會達到您所說的見心明性的境界?”


    “不錯。”高群書點頭。


    “那您...?”


    “快了,但還沒。”


    說這話的時候,高群書臉上的笑容是真的止不住了。


    當了多年監天司司主的他,喜怒不形於色對他而言根本不算什麽。


    而他卻根本不去收斂。


    所以林季明白...他是真的快了,甚至比他自己進入入道還要快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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