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麽一會兒的功夫,小狗從丫鬟懷裏掙脫,一溜煙兒的跑了。


    他挑眉,“是你的麽?”要是她養在身邊的,沒道理會跑。


    她有些尷尬地解釋:“今日才買到的,它應該是不願意離開原來的家,可我特別喜歡它……”一麵說一麵四處張望,焦慮不已。


    小狗已經跑得不見蹤影了。


    他按了按眉心,讓護衛去找,隨後道:“你先去璞玉齋。護衛在你回家之前能找到的話,定會給你送去。要是短時間找不到,明日你再來璞玉齋一趟,我當麵還給你。”


    “那……太謝謝公子了。”她又曲膝行禮,猶豫片刻,讓丫鬟將盛著扇子的盒子取出,拿出扇子遞給他。


    “不必。”他想著要是找不到呢?


    她執意要他收下,“不是的,是謝謝公子方才的相救之恩。”


    “行吧,但願明日來時,我能一並送還給你。”


    後來回府的路程中,他有些納悶:管閑事救她擺脫閑雜人等的糾纏也罷了,還讓護衛去幫她找一條他從心底不喜歡的小狗……管得是不是太多了?


    護衛直到二更天之後才找到了小狗,回到府裏跟他交差,他吩咐房裏的丫鬟暫且照看著,那把扇子都沒取出來看,想著明日讓人一並送到璞玉齋,讓老板轉交給她就是了。


    覺得沒必要親自為這樁小事親自過去一趟。


    沒想到的是,當夜父親突然發病,到了第二日一早便已是病入膏肓的情形。


    他哪裏還顧得上那件小事,每日在父親床前侍疾。七日後,父親病故,停靈、出殯、守孝。


    百日後,無意間看到那條小狗,才想起這件小事。


    沒法子的事,轉為這種事去查她是哪家的閨秀還給她的話,容易讓人想偏,也就罷了。


    與她再相遇,是在襲府,時間已是一年多之後,才知道她是寧家大小姐。寧大小姐,因為貌美、棋藝精湛,名聲已經在一些富家子弟間流傳開來。他那時家裏烏煙瘴氣的,隻是偶爾聽過幾句,並沒往心裏去,到了再次相遇,才能與記憶中的小姑娘對上號。


    一年多的時間而已,她蛻變得亭亭玉立,容顏未改,氣質卻愈發的優雅,眉眼間透著些清冷。


    讓他心動的不是一年前的她,但是再相遇之後的心動,是與那件事有點兒關係的。


    但她已經不記得與他僅有的那點兒牽連。他想,記不記得真沒什麽關係。


    如今讓她不要將所有的事聯係到一處,仍是不想她多思多慮。從來沒有這必要。


    如果說他幫過她,那麽在後來的幾年間,他因為與秦明宇的明裏暗裏較勁帶給她的困擾,早已將那份出手相助之情全然消磨掉。


    他比誰都明白,不該讓她飽受困擾,但是他不認為秦家能給她安穩時光,因為了解秦夫人想要的兒媳婦,是三公主那般出身至高貴的女孩。


    相信秦明宇亦是如此,卻沒有別的辦法化解這僵局,隻能一直僵持,隻能設法減少她嫁給對手的可能性。


    到如今,方方麵麵的因素相加,都不能再勉強她了。


    順其自然吧。


    **


    香芷旋回到家中,先去了婆婆房裏,說了說在元娘住處遇到的事情。


    寧氏聽了,自然也是不知該說什麽好,無奈的歎口氣,隨即又笑起來,道:“你剛出門,老四就回來了——昨日他與太子就到了城外,一大早進城,先去宮裏複命,之後就回府了。你回房去吧,見不見他先放在一邊,也看看元寶高興成了什麽樣兒。”


    香芷旋笑著稱是告退。


    回到清風閣,不見襲朗和元寶,問過之後,才知道他去了小書房,元寶黏他黏的厲害,跟著過去了。


    她匆匆忙忙更衣洗漱,轉去小書房。


    離門口越近,心越是跳得厲害,竟有一種近似於近鄉情怯的感覺。


    她不自覺地放輕腳步,走進廳堂,見元寶睡在三圍羅漢床上。


    這個小沒良心的,不在正屋等著她回家,卻在這兒呼呼大睡。他回來了,就可以把她扔到一邊兒去?她腹誹著,斜睨元寶一眼,走向裏間。


    輕輕撩開簾子,看到他站在書案前習字。


    略微曬黑了一點兒,麵容線條愈發銳利——瘦了一點兒。


    她就站在那兒看著他,看得越久,笑容就越深。倒要看看他幾時發現自己。


    從她進門時,襲朗就聽到了她的腳步聲,原以為會撒著歡兒的跑到他麵前的,可她沒有。就傻乎乎的站在那兒。


    這反應對麽?


    他繃不住了,抬眼笑微微看著她,問:“好看麽?”


    香芷旋點了點頭,還是站在那兒。


    高興傻了?襲朗轉過書案,張開手臂,“來,讓我抱抱你。”


    她夢遊似的走到他麵前,視線仍是不離他容顏,“真的回來了啊?怎麽也不事先告訴我一聲?”


    “怕計劃有變,讓你空歡喜一場。”襲朗將她攬到懷裏,揉了揉她的臉,“你最沒意思了,我以為你該像元寶一樣高興。元寶高興得都讓我以為它瘋了。”那個小家夥,他還在回清風閣的半路,它就瘋了似的衝過去了,不管不顧的撲到他身上,兩隻爪子把他官服肩頭、袖子的衣料都勾破了,跟他膩了好半晌才肯跟著他往回走。


    一眾仆婦看著,頭一次在他麵前忍不住地笑了。


    不是不狼狽的,卻也真讓他愉悅,到底沒白疼它。


    “我瘋不起來,我高興傻了。”香芷旋笑著勾住他肩頸,手臂真實的觸感讓她回過神來,笑容變得生動起來。


    “傻倒是真的。”襲朗笑著啄了啄她的唇。信件中透著想念的言語一字也無,長篇大論的說元寶怎樣怎樣……也就她幹得出這種事兒。


    “所以說你沒良心啊。”她摩挲著他的唇,“都不給我正經寫封信,隻我跟你絮叨過一回。都要想死你了。你不在家,都沒了主心骨。”


    “有多想?”


    “不告訴你。”她橫了他一眼,卻是一點兒淩厲也無,唯見柔柔的笑意。


    他點了點她唇瓣,舌尖撬開她唇齒,加深這個吻。


    不需要她說。


    身體的反應最誠實,誰也欺瞞不了誰。


    ☆、112|5.22.111|


    唇舌的戰栗讓她整個人變得軟綿綿的。


    最熟悉的氣息、最依戀的溫暖縈繞著她,讓她貪戀沉迷。


    他亦如此。到了外麵,少了每日與他溫言軟語甚而有時絮絮叨叨的阿芷,日子著實無趣得緊。


    每一日都在盼著早些回家。


    以前並不知道“家”這個字眼意味的是什麽,如今她讓他清晰的明白、感受到了。


    不想放開她,想要更多,卻不得不放開。


    他這小書房最是清靜,也最是熱鬧。室內通常隻他一個人,但是不知何時幕僚就會走側門求見。


    再者,這樣的日子,反倒不能由著性子,不想她在下人麵前不自在。


    強壓下了心裏那團炙熱的火,攜了她的手,轉到外間落座。沒去驚動酣睡的元寶。


    而元寶聽到兩人趨近時就醒了,有些不情願的睜開眼睛,看到香芷旋,跳到地上,抖了抖一身蓬鬆發亮的毛,對她搖著尾巴,隨後去走到了襲朗身邊,坐在他一側。


    “說你沒良心可一點兒都不冤枉你。”香芷旋大樂,轉到它麵前蹲下,“他這一走就是快兩個月,你居然還認得?”


    元寶搖著尾巴,用頭拱了拱她,顯得很高興的樣子。


    “把爪子給我。”香芷旋伸手。


    元寶側了側頭才抬起一隻前爪,放到她手裏。模樣憨憨的,又透著點兒俏皮,不知道多可愛。


    香芷旋這才滿意的笑了,放開它的爪子,回身落座,說起他不在家中這段日子發生的幾件主要的事,記掛在心的是秦家送銀子的事情,問他:“到底怎麽回事?”


    “不清楚。”襲朗道,“我讓他們等我回來再說,下午我去趟秦府。”


    香芷旋又問起襲刖的事情:“我也不好細問他,後來都辦妥了吧?”


    提起越來越爭氣的襲刖,襲朗笑容裏透著欣慰,“都辦妥了,本也不是大事,他隻是怕影響我。水至清則無魚,他日後就明白了,眼下這般謹慎自然再好不過。”


    香芷旋愈發心安,這才說起今日的事情,感歎道:“你們這些朝廷命官也不易啊,想要讓皇上同意就隻能投其所好,可如今能投其所好的因由,隻有仁孝二字。”


    要不是因為坐在龍椅上的是這樣一個皇帝,用刀架在襲朗和蔣修染頭上,他們恐怕都不肯做這種事。


    襲朗笑道:“你明白就好。”


    這種事其實也是因為皇上骨子裏重武輕文。這些年屢次用兵,絲毫不願遷就外敵內患,惹得多少人心存不滿。是因此,皇上更要抓住一些大事小情彰顯仁孝。以前要讓天下皆知他與太後母慈子孝,不給太後竭力幹涉他軍政的餘地,如今要將這仁孝二字詮釋得盡善盡美。


    他們這些武將出身的朝臣,想要達到目的又讓皇上欣然應允的時候,隻能費盡心思的把事情與仁孝二字聯係起來。


    其實,這也是帝王與很多臣子之間無言的默契。帝王從心底偏向武官幾分,武官反倒不好意思恃寵而驕,凡事就願意揣摩皇上的心思給他個最好看的台階。


    蔣修染那個人,別人走過的路,他肯定不想走。但是到了如今,是沒可能另辟蹊徑了。不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杜絕皇上賜婚、官員上門提親,他以後的麻煩多的是,絕無安心等待元娘的可能。而最好的理由,隻有這一種。


    午間,夫妻兩個用完飯,襲朗取出一幅畫,“在外麵畫的,你看看。”


    香芷旋作畫所有的功底都用在那些線條簡單的畫作上了,他則擅長工筆畫,隻是很少有那份閑情。


    她以為他畫的是在外看到的引人入勝的風光,徐徐展開來,卻發現畫的是她和兩個孩子。


    畫裏的她笑盈盈站在庭院中,懷裏抱著個小女孩。那孩子摟著她的脖子,便無法看清樣貌,是通過發髻衣服才能辨出是女孩。


    一個小男孩則正扯著她的衣袖,仰頭看著她,似是在要她抱。


    她看得一頭霧水,“你畫的這兩個孩子是誰啊?家裏隻安哥兒、宜哥兒兩個。”從不記得自己抱過哪個小女孩兒——從到京城,都沒見過小女孩兒。


    “畫的是我們以後的孩子。”襲朗略顯遺憾地道,“原本想多畫幾個……”


    “你閉嘴吧!”香芷旋哭笑不得的抬手捂住了他的嘴,“誰要給你生‘幾個’孩子了?”


    他卻是一偏頭,吮住了她指尖,眸中笑意深濃,“你啊,這事兒可輪不到別人辦。”


    香芷旋的心突突直跳,慌忙抽回手,強作鎮定地道:“你們襲家好幾代才出了冬兒一個女孩子,你畫的不對。”


    “都是男孩兒也行,多幾個混小子鬧騰你,家裏可就熱鬧了。”襲朗笑著審視著她已飛起霞色的小臉兒。最近他總是在想這件事,因為想來想去,他生活裏若還有欠缺,便是孩子了。


    “還要你說?”香芷旋唇角含著笑,將鋪展在大炕上的畫卷收起來,“隻是你打算得太早了點兒啊,要是沒那麽順利,我豈不是要急死了。”


    襲朗就問:“不怕疼麽?”說實話,他還是很擔心這一點的,怕她始終因為畏懼疼痛而抵觸。


    “原來特別怕,一想到就怕得想上吊。”


    襲朗笑起來。


    “可是,現在不怕了。”香芷旋看著他,水光瀲灩的一雙眼睛閃著因為憧憬、喜悅煥發的光華,“生孩子隻是疼一陣子,而我們餘生都有孩子陪著,那樣才圓滿——這是最要緊的。”末一句,她是一本正經的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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