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修染想說的是,他能與他襲朗一樣當家做主,便是不能,還能脫離蔣府那杆子混賬——他不會讓元娘受委屈被嫌棄。


    而蔣修染沒說出的是,上次試圖壓製寧三老爺從而如願的手段或許不夠光明磊落,這一次,他隻針對秦家,不會影響元娘分毫。


    蔣修染說,他興許能幫秦家挽回這一局,結果卻要兩敗俱傷。


    兩敗俱傷的結果,那還是挽回麽?那是秦老太爺能接受的麽?


    要挽回,便是完全幫秦家立於不敗之地。


    他是局中人,又是局外人,因為事關元娘的一輩子,隻能看秦家和明宇最終的態度,看蔣修染和明宇哪一個對元娘更好。


    哪一個更好呢?


    蔣修染已從一定要得到轉變到了為元娘著想的地步……


    襲朗猛地搖一搖頭,阻止自己再想下去。他的位置,不允許他在元娘的婚事上偏向誰。


    回往內宅的時候,他自嘲的笑了笑。


    沒想過的,自己竟也有自欺欺人的一天。


    **


    秦明宇稱病幾日後,寧三太太開始帶著寧二娘不斷出入襲府,又開始與寧氏長籲短歎。


    已經有流言了,傳寧元娘八字不好,是克夫的命,還有人說秦家本來就不同意這門親事,眼下是緩兵之計,遲早要退掉親事的,到那時,連皇上都不能說什麽——八字不合,秦明宇隻需用生死難測不想耽誤寧元娘的理由,就能讓皇上收回成命。


    看熱鬧的從來不嫌事大,捕風捉影,誇大其詞,什麽都往最壞的地步想。


    而這一次,那些惡意的揣測偏偏是極可能成真的。


    眼見著寧三太太又開始話裏話外地數落寧元娘,香芷旋對她的態度便越來越淡了。要不是這人是婆婆的三嫂,她早忍不住冷臉相對了。


    至親難道不該是到何地步都要無條件扶持對方的人麽?


    寧三太太總往寧府跑,她得空就去寧家看寧元娘。心裏有點兒火氣,索性也不管襲朗說過什麽了,有兩次將元寶帶了過去。元娘看到元寶,會高興一點兒。


    寧元娘也看得出,香芷旋對母親是滿腹不滿又不便說出罷了,一次笑容清淺地道:“沒法子,就是那樣,我已習慣。爹爹倒是不這麽想,說本就不是良配,那邊當真悔婚也好,要是找不到好人家,爹爹養你一輩子。”她看著香芷旋,“我還有這樣好的親人呢,別為我生些無謂的氣。”


    香芷旋這才好過了一點兒,笑著攜了寧元娘的手,“除了你爹爹,你還有我們呢,大不了就在襲府附近添置一所宅院,我們比鄰而居。”


    “那樣想想就高興得不得了。我可以時常看到元寶,還可以自己養一個和它一樣的鬼靈精。”寧元娘由衷地笑起來,容顏綻放成豔美至極的花。


    是這樣美的女孩子,笑靨讓香芷旋都一時晃神。


    過了一段時日,寧三老爺為著女兒著想,尋了個借口,讓她搬到了西山別院去過一段清靜日子。


    香芷旋聞訊之後,立刻知會了襲朗。


    襲朗知道她的意思,笑說別擔心,已讓趙虎帶著人去暗中保護元娘了。


    她放下心來,得空就去寧家的西山別院與元娘說說話。


    西山別院依山傍水,近處有田園,是寧家祖上傳下來的最好的一所別院。


    寧三老爺專派了一群仆婦、護衛隨女兒來這兒,還私底下給了女兒兩千兩銀子,不讓她委屈自己。


    那份疼愛,讓香芷旋由衷地羨慕寧元娘。


    過了端午節,天氣熱了起來。


    香芷旋在房裏悶了幾天,想去看看寧元娘那兒熱不熱,便又去了,驚喜的發現別院裏多了一條白色的小狗。


    問過之後,她得知這種狗長大後體型也很大,雖不會長得比元寶還懾人,但是體型比尋常的土狗、獵狗要大很多。


    寧元娘說,這條小狗叫初七。


    “怎麽叫初七呢?”香芷旋猜測道,“難道是初七送來的?”


    “嗯。”寧元娘笑容柔和,“是初七那天被人找到送到我這兒的。”


    “初七很漂亮呢。”香芷旋蹲在地上,和初七套近乎的時候,看到了它頸部帶著一個吊墜。


    吊墜晶瑩剔透,在陽光下折射出耀目的光彩。


    “這是鑽石墜子,你最喜歡的啊。”香芷旋拿起來細看了看,見墜子打磨成了菱形,很是悅目。


    鑽石做成的物件兒,無疑是極美的,讓人一見就很喜歡。隻是在這世道下,鑽石不被重視,更多人隻叫它金剛石,又較為少見,便一直飽受冷落。倒是在遠方一些國家是珍奇的物件兒。


    “初七和墜子都很好看。”香芷旋笑著揉了揉初七的頭。


    寧元娘微微笑著,神色有點兒恍惚。


    西山別院裏襲府不近,香芷旋不能多做逗留,用過午飯便踏上了回程。


    離開別院之際,她吩咐薔薇:“將趙虎找來,我有話問他。”想知道,初七和墜子的來曆,想知道是什麽人送了元娘這樣的禮物。


    元娘因為寧三太太的緣故,都已斷了養狗的念頭,那樣的墜子,也不是能輕易尋到的,必是人送的,還是元娘不好告訴她的人。香芷旋篤定這一點。


    趙虎要是不知道,不是人家神龍見首不見尾,就是他大意了。


    ☆、103|5.18.17|


    趙虎到了香芷旋馬車旁,邊走邊道:“那條小狗是一個小孩子送到了別院門前。小的當時問過是誰讓他來送的,他說寧大小姐一看就知道是誰送的。小狗沒問題,小的就讓人送進去了。”


    “居然是這樣……”完全出乎香芷旋所料,她有點兒沮喪,便讓趙虎回去了。


    她其實第一念頭就是想到了蔣、秦二人,又擔心自己有點兒魔怔了,凡事都要往他們身上扯,這才想要驗證一下。


    後來也就將這件事情放下了。


    她可以好奇,但是也僅限於好奇。


    回到家裏,聽趙賀說了一個不好的消息:兩日後,襲朗要隨太子出行,看看京城附近關口的防禦情形,京衛指揮使司的事情,由副指揮使代為打理。這一走,起碼要三兩個月才能回來。


    成婚之後,從沒分開過。她一聽就已不舍起來。


    除去那份不舍,更怕的是他走後,蔣修染與秦家又生枝節,卻沒人能夠幫元娘出麵壓製。


    想找襲朗說說這件事,但是他還沒回來,隨口詢問:“去了何處?”


    趙賀道:“先去東宮,和太子商議詳細行程,隨後要去西山別院。”


    聽了末一句,香芷旋笑了,知道他和自己想到了一處。


    **


    襲朗是請寧三老爺一同前去西山別院的。天色已晚,他與元娘是情同兄妹,但到底是表親,他若入夜單獨見她,不尊重的便是阿芷與她兩個人。


    路上,他與寧三老爺說了一些事。


    著重說的是慧貴妃這兩日鬧得有些不像話了。


    慧貴妃要秦明宇快些求皇上收回賜婚旨意,以秦家的根基,皇上也隻會因被駁了麵子不悅幾日,不會認真計較。


    但是秦明宇執意問慧貴妃給他說個清楚明白。


    姑姑給他說了一大通所謂的罪名,但是與他的婚事並無關係。姑姑必然是有著難言之隱。


    他必須要問清楚。


    他可以放棄娶元娘,橫豎她也不甘願,但在形式上,應該是他這邊出了問題不能娶元娘,而不是害得元娘名聲受損。


    他讓姑姑權衡輕重,十日內給他個說法,否則,他就要上殿請罪——沒病裝病,還裝重病,不是欺君是什麽?


    慧貴妃的確是權衡了輕重,給了說法,卻不是給秦明宇的,直接去找皇上了。


    她說秦明宇病重之後,自己找過耀華寺的法師給秦明宇測了八字,也連帶的測了他與寧元娘的八字。結果是八字不合,並且相克得厲害,秦明宇要是娶了寧元娘,不出三年就會喪命。正躊躇著要不要稟明皇上的時候,秦明宇就病倒了,老太爺也因此愁眉不展,每日茶飯不思。她心疼娘家人,請皇上收回成命,來日讓秦明宇另選般配的人。


    皇上就納悶了,說怎麽可能呢?帝王除去膝下兒女,輕易不給臣子賜婚,要賜婚的話,都是提前問過兩家的意思,也讓欽天監合過八字的,那時沒事,怎麽到如今就完全相克了?


    慧貴妃當即落淚,說欽天監的人聽說皇上要賜婚,自然是怎麽好怎麽說了。又問皇上,難道連京城數一數二的法師的話都不相信麽?這種話是有人證可查的,她怎麽敢胡言亂語。


    皇上信佛,對圓通寺的法師還是比較信賴的。因而,便有些動搖,說過幾日得了閑,讓那法師進宮來細說。他總不能因為嬪妃的三言兩語就食言。末了又警告慧貴妃,在他聽到確切的說法之前,不準聲張此事。


    太子妃與貼身服侍皇上的一名宮女交好,聽說了此事,忙讓太子告訴了襲朗。


    慧貴妃把事情做到這個地步,就過分了。如果事態照她的打算發展下去,元娘這一輩子還想有個好?


    因為元娘是他的妹妹,有些事他不幹涉,尊重元娘的心意。


    也正因為元娘是他的妹妹,有些事他容不得,這種事尤甚。


    寧三老爺聽了,起初麵色沉冷,為女兒氣憤不已,隨後就考慮到了襲朗的處境,問道:“你要幫元娘,可秦家那邊呢?”


    “一碼歸一碼,沒事。”


    寧三老爺知道他素來言簡意賅,又知道自己無從左右這個年輕人,再加上這可是為女兒著想,也便沒再說什麽。


    兩人到了西山別院,在外院花廳落座,寧元娘過來之後,寧三老爺將事情跟她說了一遍,末了道:“我和你四表哥過來,就是要問問你的心思。”之後指一指外麵,“你們商議吧,我去外麵看看。”是知道,女兒當著他的麵,有些話反倒不好意思說出口。


    襲朗道:“我要替你辭退婚事。你不需擔心什麽,可有別的打算?”


    蔣修染為元娘做了些大大小小的事,甚至於,也為寧三老爺官場上的事左右周旋了一番。


    元娘不會毫無察覺,是否為之感動,是否變了心意,他總要問一問,末了鼓勵道:“我們都盼著你好,你怎麽想的就怎麽說。之於你來說最想要的局麵,才是最好的,什麽都不需顧忌。”


    “真的麽?”寧元娘抬眼看著襲朗,眼含期許,“真的可以退掉親事?那麽……日後我不會再重蹈覆轍吧?”


    “不會,從此之後,你與秦家無關。蔣家那個人,大抵也會尊重你的心跡。”男人之間,有些話出口,便不會食言。他願意選擇相信蔣修染能夠說到做到。


    “我的心跡……”寧元娘垂眸看著腳尖,沉默許久才道,“四哥,兩年之內,我不想嫁人。一來是心裏不踏實,怕嫁誰害了誰——我不敢相信他們了。再者,我住在這兒這一陣子,特別舒心,好多年沒這樣舒心了。”隨後抬起頭,笑,“我想在這兒住兩年,或者找個別的宅子,就要自己住著,不時見見四嫂,不想回家被娘親姐妹數落鄙棄。好歹活一場,我總該過一段無憂無慮的日子,不然豈不是白活了?四哥,你能幫我做主麽?”


    襲朗看著她含著憧憬、喜悅的麵容,心裏有點兒泛酸。她固然有寧三老爺寵愛,可寧三老爺以前也是蔣、秦兩家哪個都惹不起,在家裏的日子,見到父親時少,每日麵對的恐怕都是女眷們給她的冷眼冷嘲。


    他不在京城的那五年,她的日子,恐怕和冬兒一樣難熬氣憤。


    他對兩個妹妹沒有盡到責任,長達五年間,不曾照顧到她們。


    可也幸虧有那五年,今時他才有了照顧她們的能力。


    “想好了?”他問。


    “想好了。”寧元娘笑道,“兩年的時間呢,我可以學著做點兒小生意。爹爹這些年總是大手大腳地給我銀子,我都攢下來了,日後請四嫂點撥著,試試我有沒有那個頭腦。不行的話,我再想別的出路。”


    襲朗笑了,卻透著不忍,“有什麽不行的?我跟你四嫂還不能照顧你?”


    “那可說定了啊。”寧元娘跟他倒不會客氣,隨後卻又有些擔心,“你為了我的事,不要得罪秦家才是。”


    “那是我的事,你不用管。”襲朗手一揮,站起身來,“我去跟你父親說一聲。他要是反對,我就要得罪他了。”


    寧元娘失笑,“爹爹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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