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裏,大夫由小廝帶路,去了老太爺房裏。


    不一會兒,小廝急匆匆趕到清風閣,對襲朗道:“老太爺一定要您過去一趟,說有幾句話要跟您說。”


    “沒空。”襲朗道。


    小廝戰戰兢兢地道:“老太爺說,您要是不過去,他就一頭碰死……”


    襲朗嘴角一抽。老天爺可真是……讓人刮目相看。


    小廝繼續道:“老太爺說,他不會說您不愛聽的話,隻是有些話要親口與您說說。他想親筆寫封折子,怎奈事與願違,隻好請您代勞。”


    襲朗問道:“大夫怎麽說?老太爺的症狀有得治麽?”


    小廝忙點頭,“大夫說老太爺的症狀不是太嚴重,隻要好生將養,還是可以下地走動的。隻是需得心平氣和地將養,若能下地走路,很難如常人步調一樣。”


    襲朗知會了香芷旋一聲,去往老太爺的書房。


    路上,趙虎趕了過來,說了說襲脩的情形,不可避免地說了錢友梅不讓他按時服藥的事。


    襲朗笑了笑,“隨她去。”


    枕邊人不想讓襲脩過舒坦日子,他沒必要幹涉。


    ☆、84|81.5.8


    香芷旋更衣之後,便動身去了香府。


    出門之前,聽含笑說,老太爺喚襲朗過去,是為著請封世子的事。


    她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老太爺虧欠襲朗的,自然不隻是一個爵位。隻是可惜,他如今能做的表示彌補的,隻這一樁事。


    而那個衛國公世子頭銜,對於襲朗來說,從來是無足輕重的。


    到了這地步才知半生皆是錯,終究是晚了。


    再者,是真的後悔知錯了麽?


    香芷旋竟沒辦法完全相信。說到底,老太爺從來就不是能夠讓人相信的人。


    懷著這些紛亂的心緒,她透過車窗望了望外麵。日已西斜,陽光少了幾分明媚,多了幾分朦朧,叫人無端地生出絲絲感傷。


    到了香府,進到二門,入了老夫人住的院子。


    院子裏靜悄悄的,丫鬟婆子站在廊下,或是沒精打采,或是戰戰兢兢。


    大太太和香大奶奶一起走出門來相迎。


    香大奶奶笑問:“昨日才知道你與三姑爺去了城西請一位大夫,可請到了?”


    “已經請到府裏。”香芷旋笑著答了,與兩人見禮。


    大太太看著香芷旋,神色變幻不定。壓在這女孩子頭上多少年,眼下大勢已去,她一時間真不知道該以怎樣的態度麵對她。


    香大奶奶攜了香芷旋的手,“快去屋裏坐。”


    香芷旋點頭,進了廳堂,轉入東次間。


    大太太隨著兩人進門落座,猶豫了一會兒,道:“齊家那邊,你伯父已經設法拿捏住了,日後他們再不敢提那樁事了。”


    “哦。”香芷旋瞥了大太太一眼,“記著別拿齊家的銀子。”


    大太太哽了哽,雖說香芷旋語氣淺淡,可她還是覺著自己是被教訓的晚輩一般。


    香大奶奶就笑道:“你放心,是你大哥主抓此事,他心裏有數,知道輕重。”


    香芷旋笑著點一點頭,又忘了一眼內室。想著這婆媳兩個也真是奇怪,香家是用老太太病重的原由把她叫回來的,此刻竟也不急著讓她去探望。


    香大奶奶的神色就變得有點兒奇怪,垂了垂眼瞼,這才掛上笑容,“你去看看祖母吧?”說著話,起身親自去撩了簾子。


    香芷旋緩步走近寢室。


    老太太躺在床上,眼神黯淡,可是臉色倒是沒什麽病態。


    襲家那位老祖宗故去之前生病的樣子,老太爺近期的樣子,香芷旋都是見過的,所以此刻大抵是明白,老太太並無大礙——香家說病重,是誇大其詞了。


    香大奶奶低聲道:“祖母病倒之後,不肯見人……隻讓婆婆請了相熟個大夫來診治。平日也隻有我和婆婆在房裏服侍著……”


    香芷旋挑了挑眉,抿唇笑了。她就說麽,老太太是什麽人啊,怎麽會因為這一場風波就病倒。興許心胸狹窄,卻是個心寬的,不會被這樣的風波打垮。


    “阿芷。”老太太指一指近前的杌凳,“你坐下。”


    香芷旋稱是落座,“要不要我幫您請太醫或是醫術精湛的大夫來看看?”


    “不用,不用。”大太太將話接了過去,“今日聽說你要來,你祖母心裏敞亮了幾分,已經建好了。”


    “哦。這就好。”


    老太太看向香大奶奶,“阿芷難得回來一趟,你去給她準備一些好茶點。”


    香大奶奶自是明白,這是委婉地攆她出去,不讓她在場。她心說正好,誰願意聽你們那些不知所謂的話?當即稱是,轉身出門。


    老太太坐起身來。


    大太太連忙上前去,幫她在背後墊了大迎枕,之後才在一旁坐下。


    老太太探過身,要去握香芷旋的手。


    香芷旋抬手撫了撫鬢角,忍著沒有蹙眉。


    老太太的手在半空僵了僵,有些尷尬地收了回去,緩了片刻,道:“這段日子我都想見見你。”


    “哦。”


    老太太料定她不會正經搭話,也不在意,繼續道:“夏家那邊催的急,家裏也已抓緊辦了。我們心裏終歸是有些不踏實,擔心夏家不會兌現諾言,如此一來,那些錢財就落不到你和阿儷手裏了。”


    “不必擔心這些。”香芷旋語帶輕嘲,“那是我和大姐的事。再說了,我要是不爭那些產業,也不是我跟大姐的。算來算去,我怎麽都不會吃虧,你們就別擔心了。”


    “是。”老太太尷尬地笑了笑,“那些都是身外物,早一些還是晚一些看開,都是一樣,都要放下。”她看住香芷旋,“你伯父在官場上總是被人刁難,這些事你知道麽?”


    香芷旋漫不經心地笑了笑,“我關心那些做什麽?再者,到底是被人刁難,還是自己無能,誰又說得清。”


    老太太試探道:“這樣說來,你不知道這件事是你夫君的意思?”


    香芷旋故意模棱兩可地道:“知道與否都是一樣,不關我的事。”


    老太太給大太太遞了個顏色。


    大太太即刻站起身來,語帶哀求地道:“阿芷,我知道,以前我是做錯了不少事,惹得你如今對我甚至對香家都是極為厭煩。我真的已經知錯了。都是我做的糊塗事,你別怪罪你伯父,好麽?他再這樣被人打壓,官職怕是難保了……你到底怎樣才能消氣?要我怎樣求你才好?我……”她咬了咬牙,“你要是不答應,我隻能長跪不起了。”語必,一手提了綜裙。


    香芷旋抬眼瞧著她,又轉眼看了看老太太,“別說誰給我下跪,便是誰在我眼前自盡,你們的事,我都不會管。”


    婆媳兩個一時間無言以對。


    老太太又給大太太遞了個眼色。


    大太太猶豫片刻,狠一狠心,跪在了香芷旋麵前,“阿芷,你有火氣隻管衝著我來,今日便是打罵一番我也認了……”說著話,瞟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卻閉目養神,不管了。


    香芷旋慢悠悠起身,把杌凳拉到別處坐了,當做什麽都沒看到也沒聽到。她不再說話,也不碰放在手邊的茶盞,隻是漫不經心地撫著右腕上的黑珍珠手串。


    是昨夜的事,她恍然入夢之際,覺出襲朗為自己戴在手腕上。


    她勉強睜開眼睛,看了看,心裏自是喜歡的。手裏不乏名貴的首飾,襲朗又時常給她一些,看得多了,便隻愛少見的這類首飾。


    那時扣住他脖子,胡亂親了他幾下,便又墮入夢境。


    出去了這一趟,說起來也不過是看了看桃花,可心緒真的調整過來了。


    之前雖說讓叔父隻管由著性子整治香家,心裏卻還是不解氣,並且,是有著很多擔心的。


    香家日子艱難,外人少不得傳一些風言風語。她無所謂的,這些年一直如此。隻是不想讓襲朗甚至婆婆因著自己這些事名聲受損。


    這才是讓她最不好過的,亦是之前不肯讓襲朗介入的原因。怕他染指這樣的是非髒了手,損了清譽。


    由這一點,想的就多了。


    如今襲家是由她與襲朗當家,一個主內,一個主外,她這樣的宗婦,始終是有閑話讓人說的。


    在意的人,你會希望他因自己過得更好,因自己少一些困擾。可她這情形正相反,不論怎樣,很多事情,在她出嫁前便已成了定局,一生不能改。


    是的,為了香家的事,她平時沒少鑽牛角尖,怎麽想怎麽氣悶無奈。


    就是因為這些吧,襲朗才在這樣的時候仍是執意帶她出門踏青。


    她初時不肯的,說那怎麽行,襲家要是算上西府老夫人,臥病在床的就有三個,你還帶我出門遊玩,萬一被人看見……這是閑彈劾自己的人少麽?


    襲朗那時就笑,說我們是去給三個人請位名醫前來,順道看看景致。再說了,我家阿芷豈能讓別人隨隨便便看見?你當我養的護衛都是吃閑飯的?


    她這才略略心安,說母親要是答應的話,我才去。


    沒想到,婆婆是那般體貼,還對他說了那樣一番話。


    這些感動,加之看到了外麵的大好光景,心境便豁然開朗。


    這世間哪裏有十全十美的人?富貴圈裏是非最多,兩麵三刀的人多的是,當著你的麵兒諂媚逢迎,轉頭就去與別人數落你的不是。


    說就說吧,誰又不會當著自己的麵兒說三道四——那麽傻的人,滿京城也沒幾個。真不需庸人自擾。


    用襲朗的話來說,日子不是過給別人看的,自己如意最重要。


    可不就是麽?落個好名聲而自己有苦難言的人也是有的。


    想開了,便沒了火氣,恢複了慣有的冷靜。


    所以此刻,她由著大太太在麵前念經卻一直沉默,心裏想著別的事。


    暮光降臨之前,香大奶奶命人喚來了香若鬆。


    香若鬆急匆匆進門後,香芷旋站起身來,指了指老太太,“大哥,我特意等著你回來才敢走的。你看看祖母,要是也覺著她沒事的話,我就走了。要是覺著有事,我多請幾位大夫來給她把脈。”


    大太太急忙站起身來,身形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香若鬆這幾日都沒能進門,是由母親服侍著祖母。母親總是說祖母一看到他就會想到那些不快的事,盡量還是別進門招人煩。


    他想想也是,每日隻是隔著簾子給祖母請安。


    昨日大夫過來了,臨走時對他搖頭歎氣的,說老太太總這樣下去可不行啊,情形愈發不好了。


    他被嚇得不輕,隔著簾子站了半晌,問祖母有沒有想吃的想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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