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爺、襲脩就快失去耐心的時候,襲朗進門來。


    事情關乎香芷旋,他沒讓她過來,不想她尷尬。


    襲朗緩步走向座椅的時候,凝視著襲脩。


    襲脩被看得臉色更白了。


    老太爺不耐煩地問道:“到底是何事,值得你這般興師動眾?”


    “別急,聽我慢慢說。”襲朗落座,“今日這事兒,對外說起來,是蔣鬆、襲朋敗壞門風,強搶良家女子。在家裏說實情的話,是襲脩、襲朋、蔣鬆串通一氣,犯了大錯。”他斂了笑意,瞥了老太爺一眼,“你料事如神,應該猜得到。”


    “串通一氣?”老太爺驚愕地看向襲脩。


    二老夫人聽了,則是麵如金紙。以為娘家可以幫她管住襲朋,以為蔣鬆已是行事沉穩,沒了當初的不知輕重,卻沒想到……


    寧氏依然安之若素。老四去夏家之前,已跟她提了幾句,她早就料到今日有幾個人的前程要斷送。


    錢友梅完全是事不關己的漠然。心說襲脩死在襲朗手裏才好,她帶著安哥兒過一輩子,也不錯。


    襲刖和蔚氏夫妻兩個是最正常的反應,先是驚訝,隨後便聽出了襲朗話裏的玄機,俱是惱火地望向老太爺。襲刖更是道:“這些日子看你們倆父慈子孝嘀嘀咕咕,我就料想著沒好事!哼!丟人哪。”又建議襲朗,“四哥,把那些個敗壞門風的東西趕出去算了!不,那樣太便宜他們了……你看著辦吧。”


    蔚氏本來是滿心鄙視老太爺和襲脩,聽得夫君這番話,又差點兒笑起來。


    “你給我閉嘴!”老太爺瞪了襲刖一眼,看向襲朗,“凡事都得講個證據,這種事你可不能亂說……”


    襲朗看都不看老太爺,對趙賀打了個手勢。


    趙賀點頭,轉身出門。片刻後,襲朋、幾名鼻青臉腫的護衛、一個女孩子由襲朗幾名手下帶了進來。


    那女孩子自然就是夏家的紫蘇。換了身穿戴,小家碧玉的打扮。


    趙賀先讓紫蘇說說事情經過。


    紫蘇娓娓道來:“民女是夏家遠親,隨雙親來京城借住在夏家,爹娘幫著夏家打理產業。今日天黑時,我爹在鋪子裏忽然不適,我聽說之後,心焦不已,急著過去看看父親。恰好襲夫人在夏家做客,見我六神無主的,便讓我乘坐她的馬車出門,吩咐護衛隨行。襲夫人是擔心我一個女孩子天黑出門出事,偏就出事了。路上一夥人攔下了馬車,說了些很是汙穢不堪的話,還有意將我帶到什麽護國公府去。幸好襲府護衛個個好身手,又有貴人相助,那幫人才沒得逞。”


    二老夫人聽了,胸口急促地起伏著,眼睛死死地盯著襲朋,想斥責,想質問,一時間卻是不能出聲。


    襲朗頷首,喚人將紫蘇帶下去,“對外是這般說辭。接下來,說實情。”他指了指襲朋。


    趙賀會意,將塞在襲朋嘴裏的布團取出。


    “呸!”襲朋重重地啐了一口,“老子就是要報那一箭之仇,就是想要你也戴綠帽子休妻!事兒沒成我認栽,但是——”他陰陽怪氣地笑起來,“你能把我怎麽著?你能殺了我不成?!”


    襲朗端起手邊的茶盞,用蓋碗拂著茶湯,喝了口茶。


    襲朋的笑聲愈發放肆,“有本事你就把我的手也廢了,日後我就滿京城亂晃,讓人們都看看你到底是英雄豪傑還是冷血殘暴的東西!你來啊,你把我廢了……”說到這裏,他眼瞅著一件小巧的東西朝自己膝蓋飛過來,還沒反應過來,右腿膝蓋傳來劇痛,立時不自主地跪了下去。隨後,左腿又是一陣尖銳的疼痛。


    襲朗手裏的蓋碗打中了他的膝蓋,碎在了地上。他此刻就跪在碎片上。


    襲朗將茶杯穩穩地放回到茶幾上,看向二老夫人,笑若春風拂麵,“我看他說的可行,您怎麽看?”


    二老夫人如同置身在冰窖。她從兒子胡說八道的時候就心焦如焚,就知道那個混賬東西在自尋死路,可她身形僵硬,說不出話,隻能幹著急。


    此刻,聽得襲朗這樣說,艱難的抬起手,狠狠地掐了自己手臂一下,又用力地喘了兩口氣,這才能起身。


    她走到襲朋麵前,抬起手來,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給了他一巴掌。她語聲有些發顫:“到這時了,你還敢胡說八道!你還想滿大街亂轉著去丟人現眼?你還想活著?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給我好好兒說清楚!不然——”她費力地轉身,望向襲朗,“不然就給他用刑,將他折磨致死!這個孽障要是不說實話,也不需留著他的命了!我隻當沒生過這個不成器的東西!”


    襲朋驚愕地看著二老夫人,“娘……”


    “蠢貨!”二老夫人看著他,眼淚無聲地滑落,“你已犯下大錯,難道還以為誰能救你?”她又用力地給了他一巴掌,“到底怎麽回事?這是你的主意還是有人唆使你這麽幹的?你要是被人唆使,興許還有一條活路……”她再惶惑不安,也沒忘記襲朗說過的關於襲脩的話。


    襲朋看到淚水縱橫的母親眼中盡是恐懼。他從沒見過母親何時怕成這個樣子,從而明白,自己真的是闖了大禍。


    寧氏目光微閃,大力拍了拍桌案,“將這個敗壞門風的東西拖出去,逐出家門!”


    她並不是心急之下亂了方寸——這是變相的給襲朋施壓。


    “對對對!”蔚氏連聲附和。


    襲刖疑惑地看著母親、妻子,琢磨片刻才明白過來,笑了,跟著起哄,對老太爺道:“你倒是發句話啊,快點兒把老三趕出去!”


    老太爺恨死了這三個人,若是目光可以殺人,三人早已斃命,可已到這地步,他也隻能試一試能否快刀斬亂麻了,便點了點頭,望向襲朗,“不早了,快些將人攆走,我累了,早些散了吧。”


    襲朋轉眼看向老太爺,歇斯底裏地笑了起來,“好,好啊,將我逐出家門?你這個斯文敗類!每次都是我們落到襲朗手裏的時候,你蹦出來上躥下跳!”


    他吃力地站起身來,“知道今日的事情到底是怎麽回事麽?你不大清楚吧?沒事,我講給你聽。我因著西府陷入絕境,因著一再被襲朗打壓,起了將香氏擄走讓他拿出全部家當贖人的心思。可是你的好兒子襲脩派小廝傳話給我,說那可不行,說不定你還沒將人藏起來,襲朗就把人找到了,白費功夫。再說了,襲朗的銀子是那麽好要的?拿到手裏還沒焐熱,他就又搶回去了,這條路不行,還不如來個幹脆的。”


    他又笑了,神色有些恍惚了,“我跟表哥想了想,還真是這麽回事,就讓襲脩拿個主意。襲脩說還是從香氏這兒下手,壞了她的名節,襲朗隻能休妻。他說祖母的病故、二房陷入絕境,都是因襲朗拒不休妻而起,要報複他,從這兒下手準沒錯。事情就算是不能成,還有老太爺呢,老太爺為著名聲,定然要將此事壓下去。”


    末了,他的笑容有些絕望,又透著狂亂,“把我趕出去?想讓二房雪上加霜?你做夢吧!主意都是你們家老三出的,我怎樣都無所謂了,隻要有個人陪著就成!”


    老太爺鐵青著臉望著襲脩。襲朋的一番話,不亞於一通聲音響亮的耳光扇在了他臉上。


    襲朗的視線輕飄飄地掃過襲脩,不說話,隻是對趙賀等幾名手下打了兩個手勢。


    趙賀幾人恭聲稱是,兩人快步上前,拉起襲脩就往外拖。


    “父親,父親!”襲脩嚇急了,聲音嘶啞地求救,“父親救我!”


    襲朗的手下充耳未聞,腳步更快了。


    “你——”老太爺站起身來,很吃力地問道,“你要把他怎樣?”


    襲朗平靜地看著老太爺,“你把他放出來,讓他在這府中亂轉,便出了這等事。既如此,他就不需走路了。”說著揚眉淺笑,“一張病榻,三尺黃土,便是他的餘生、歸處。這事兒,我做主了。”


    是那樣平靜鬆散的語氣,卻透著一股子狠戾。


    “不行!”


    “老四!”


    老太爺與二老夫人異口同聲。


    二老夫人顫巍巍地走到襲朗跟前,身形緩緩地跪了下去,“老四,你……你給老六留一條活路,你可以囚禁他,別讓他受皮肉之苦,成不成?你將他囚禁,別讓他變成廢人,我求你了……”


    ☆、74|第74章


    老太爺的語聲,襲朗聽得見,卻覺得越來越遙遠,無從分辨到底在說些什麽。他看著跪在自己麵前的二老夫人。


    不論襲朋做過什麽,不論她如何恨鐵不成鋼,不論她說了怎樣的狠話,到頭來,她還是會盡全力挽回局麵,讓兒子得到一個相對好一些的下場。


    甚至於,不惜為了兒子安危下跪求情。


    這樣血脈相連這樣不顧一切護助的長輩,他不曾有,日後也不會有。


    父親不會為了他如此。


    生母繼母沒機會。


    襲朋看著母親跪倒在他憎恨多年的人麵前,剛要邁步上前,便被趙賀鉗製住。他極力掙紮著,“娘……您起來,娘……”他語聲哽咽,說不下去了。


    襲朗緩緩起身,伸手扶起了二老夫人。


    “老四……”二老夫人滿目哀傷地看著他。


    寧氏與蔚氏走上前來,扶住二老夫人的身形。


    襲朗對二老夫人微微頷首,“我不動襲朋,明日起,讓他每日到老三床前照看一二。可好?”


    “好,好……”二老夫人喃喃地說著,想笑,淚卻落得更凶了。


    襲朗又看向襲朋,“你有一個到何時都不言放棄的母親。看在她的情麵上,我不讓你承受皮肉之苦。照看老三幾日之後,你將被囚禁在西府。一直不成體統,便一直不能出門。”


    襲朋看著憔悴至極病態分明的母親,心中說不清是什麽滋味。母親也用眼神警告他、求他不要再說話。他點頭,沉默不語。


    襲朗吩咐趙賀送二老夫人和襲朋回西府。


    老太爺被一再地無視,可襲脩已被拖出去一陣子了,他驚怒擔憂不已,大步到了襲朗麵前:“把老三帶回來!你將他雙腿廢掉,跟殺了他有何區別?!”


    “那就殺了他?”襲朗氣定神閑的,“你發話吧。”


    “你這是殘害手足!”老太爺語聲有些淒厲了,“你竟讓我看到這般情形……”


    話沒說完,不遠處傳來襲脩一聲慘叫。片刻後,又是一聲。


    老太爺的身形僵住,動彈不得,整個人似被抽走了心魂一般,沒來由的顯得輕飄飄的。


    襲朗丟下老太爺,請寧氏等人回房歇息,又喚人去請太醫。


    人們紛紛沉默著散去,寧氏、蔚氏出門時,都看了看錢友梅。


    錢友梅從頭至尾一言不發,完全是局外人的樣子。


    襲脩的事,不關她的事。便是誰求著她讓她為襲脩求情,她都絕不肯做。


    廢了雙腿好啊,讓他一輩子躺在床上最妥當了。她不需再為難,不需再整日提心吊膽,生怕自己和安哥兒哪一日被他連累。


    假如這男人不是讓她那般不屑,她在知道襲朗是怎樣的人之前,說不定真會幫著他做些壞事的。但是,幸好她在一日日裏了解了襲朗。那個人固然有這般殘酷的一麵,卻也有著寬仁善良的一麵。


    他不屑刁難婦孺,他不會遷怒孩子。


    既是如此,隻要她安於現狀,便能在這府中有個立足之地,父親也能安安穩穩的做官。


    怎麽想都是不錯的局麵。所以,她真是半點兒傷心難過都不曾有。


    **


    書房裏隻剩下了老太爺和襲朗。


    老太爺一直怒目瞪著襲朗,好半晌才能說話:“父子反目,殘害手足,你心裏就好過?”


    襲朗一笑,“我不過是秉公處理家事而已。”


    “大逆不道啊……”老太爺踉蹌後退,“大逆不道……”


    “的確是大逆不道。”襲朗緩步到了老太爺麵前,“襲脩要做的事,齷齪至極,你就能忍?”


    老太爺不由想到了襲朋數落自己的一番話,麵色又添一分青白。


    “父子反目。”襲朗諷刺地笑了笑,“你我何時有過父子情分?”


    沒有,從來沒有過。他們是有緣無分的一對父子。


    襲朗凝住老太爺,“我離京從軍之前,襲脩曾加害於我。我要是稍稍大意些,早已死在他的手裏。你那時是怎麽說的?”


    老太爺那時說他是一心要毀了這個家,打壓了二房,臨走還要整治手足。不肯相信。


    “我成婚前傷勢最重的那段時日,他又想與二房聯手將我除掉,若非趙賀等人得力,我又已死了幾次。”襲朗自嘲地笑了笑,“這些我懶得說,知道說了你也不信。我隻是要讓你明白,因何這般厭惡他,為何這般對待他。他死不足惜,我已夠仁慈。”


    老太爺眼神有些恍惚了。他一心想要照拂的老三,真的做過那些事情麽?心地真的是那般毒辣麽?


    “你說我將嫡庶之別看得太重,這話不對。”襲朗道,“我隻是將對錯看的太重。人做錯了事,遲早要付出代價。都說人在做天在看,作惡者終將自斃。但是老天爺忙啊,顧不上咱們家,我就不等天道輪回了,況且你們也不讓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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