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修垂眼看著搓雪的馬蹄,低聲道:“李重元犯下的罪過怕是必死,我再憎恨他,可卻也不想親眼看他喪命。( 全文字 無廣告)他和公主夫妻一場,公主的痛心,我不舍得直視…跟著少夫人慢些回去也好,待公主徹痛之後,總還有我在後頭陪她一路…”


    周國,京師,徽城。


    雪夜漫漫無邊,殷崇訣守著暖爐上溫著的酒壺,不時貼著手取暖,南方長大的他從未見過這樣長的冬日,還未至凜冬,可自己的身子已經覺得刺骨的冰寒,仿佛怎麽也難以暖起。


    見酒壺冒出冉冉的熱氣,殷崇訣執起給自己倒上一盞,湊近鼻尖聞了聞,這才覺得些許難得的愜意,唇齒還沒沾上黃酒,屋門已經被人大力推開,殷崇訣蹙眉正要怒斥來人幾句,來人驚慌道:“二少爺,宮裏的消息,皇上…皇上怕是不行了!”


    殷崇訣心裏咯噔一下,起身道:“慢些說清楚,宮裏發生何事了!”


    來人大口吸著氣道:“皇上與李駙馬議事時病發昏厥,已經是奄奄一息…怕是隨時會歸天了…”


    “病發昏厥,李駙馬…”殷崇訣喃喃自語道,“皇上已經多日不曾召見過李重元,為何又會見他?偏偏又是與他一起時出的事…未免太蹊蹺…皇上現在身邊有何人,軍中…”殷崇訣倒吸一口涼氣看著來人無措的臉,“軍中可有異樣?”


    “公主守在皇上床邊,聽說急召吳佐進宮詢問些什麽…”來人閉目想了想,忽的變色道,“二少爺這一提屬下倒是想起來,午時過了沒多久,軍中驃騎營人就集結到一處…”


    “驃騎營!?”殷崇訣手心一個使勁,酒盞在手裏碎裂開來,黃酒滴滴答答落了一地,“那是李重元手下的親衛軍…此刻莫名集結…其心可誅!驃騎營的人集結後可是往宮裏去了?”


    來人點頭道:“如二少爺所料,裴顯帶著驃騎營的人確是往皇宮那頭去了,驃騎營不過數千軍士,分作百人的小隊悄悄潛行,因此若不是您提起,軍中其他將軍並未在意,屬下…看過也沒往心裏去…”


    殷崇訣攥緊濕漉漉的手心,目光陰森道:“李重元好狠的心,看來我還是低估他了…他竟這樣等不及要先對皇上下手…一聲父皇才叫了幾聲…真是被公主要與他和離逼上了絕路?”


    來人目瞪口呆道:“二少爺的意思是…宮中…要生變了!?”


    “不該的…”殷崇訣搖頭深思道,“就算他們夫妻和離,李重元仍是大周一等一的功臣,柴昭殞命,柴逸無人可用,就算不是女婿,也會當功臣良將扶持,斷斷不會將李重元貶至穀底…又是什麽讓李重元急著鋌而走險…回京不足十日就要宮變奪位!?為什麽…為什麽…”殷崇訣的眉頭愈發緊蹙,忽的驟亮道,“難道…難道…不可能的…淮河邊我親眼看到柴昭中箭墜河,那一箭直中心口,必死無疑…必死無疑啊!”


    “二少爺中箭那次,屬下等也以為您活不成了…”來人怯聲道,“天命予您,逢凶化吉…”


    “不錯!”殷崇訣猛一擊掌道,“我天生異相尚且可以保住性命,柴昭又為什麽不可以…莫非…他真的沒有死…就在回京的路上…”


    “若是柴昭真的尚在人世…”殷崇訣發白的臉上暈起些許血色,“那這一局,我殷崇訣又可以賭上一把大的了!”


    ——“二少爺有何打算?”


    “集結殷家的人馬。”殷崇訣果決道,“雪夜往宮裏去!”


    “二少爺!”來人有些急道,“且不說柴家軍的人馬數萬不止,光驃騎營就不下三千人之多,殷家的人再厲害,若真是遭了宮變,咱們百餘人也是無力回天…二少爺三思啊!”


    殷崇訣拾起桌邊的帕子擦著滿是黃酒的手心,注視著腳下酒盞的碎片低聲道:“殷家堡不過邊界綏城馬幫起家,若非亂世,我們兄弟隻能守著那方寸之地做個草莽爾爾,又憑什麽去逐鹿天下建功立業?以小博大靠的就是這樣的機會,不賭一把永遠都不會真正成事。”


    “可是!”來人勸道,“皇上膝下無子,若真是即刻歸天,李重元占據皇宮順勢登基稱帝並非不可能,見殷家率人逼近皇宮,我們就成了大周的亂臣賊子,到時候有的是借口除去咱們…此舉太過凶險,照屬下來看,咱們還是應該駐紮此處…靜觀其變才是。”


    “靜觀其變固然可以明哲保身尋求退路,但也失了一搏的機會!”殷崇訣披上盔甲道,“我說服爹和大哥舉殷家堡之力追隨柴家便是一搏,如今到了這一步,還有什麽輸不起的!我甘願賭這一把,就算是米分身碎骨,我也不會後悔!”


    話語間,殷崇訣已經大步踏進漫天雪花,吹起殷家堡集結的哨音。哨音劃天而過,餘韻不絕,殷崇訣垂下哀愁的眉睫,低喃道:“若是柴昭真的還活著,阿蘅…你也一定不會有事!”


    徽城,吳宅。


    “皇上怎麽忽然就不行了?”吳佐披起裘襖急道,“昨兒上朝還精神的很。公主傳我進宮,怕真是大事不妙啊…吳佑,你愣著做什麽,還不趕緊和大哥一起進宮瞧瞧!”


    吳佑僵僵的注視著窗外渾濁的天地,看著滿臉焦容的兄長道:“大哥,要是我做錯了什麽,你會不會怪我?”


    吳佐愣住道:“你自小到大哪裏讓我做大哥的省過心,黑鍋倒是替你背過不少…不過誰讓你是我弟弟呢?不與你多說了,趕緊進宮去。”


    見吳佑還是紋絲不動的模樣,吳佐推了他把急道:“都什麽時候了?皇上若真是有個三長兩短,朝堂還不知道生出什麽變數來,你我在公主身邊,公主也會安心些。”


    “有重元大哥在,大哥不用擔心。”吳佑無力道。


    “他!?”吳佐哼了聲道,“有他在我才更不放心,公主早已經不想看見他,他在,隻會讓皇上和公主更加堵心才是吧。”


    吳佐才邁開步子,吳佑陡然一擊擊向兄長的後腦,吳佐悶哼了一聲,軟軟的癱倒在了地上…吳佑雙目赤紅,眼睫顫抖著幾欲溢淚,“大哥…別怪我啊。過了今晚…過了今晚…就什麽事都沒有了…”吳佑帶著哭腔解下吳佐的裘襖披在自己身上,有執起桌邊備好的狼毫筆,在自己額頭間輕輕點上一顆黑痣,“皇上無子,重元大哥也是文韜武略,有他在,也是一樣…大哥你說是不是?過了今晚…隻等過了今晚了!”


    徽城,皇宮。


    ——“吳將軍到!”


    ——“末將叩見公主!”吳佐單膝跪地道。


    “吳佐你起來。”柴婧強忍著滿腔的悲痛道,“本宮有話問你。”


    吳佐瞥了眼屹立不動的李重元,起身直視著滿眼淚水的柴婧。


    “皇上與李重元在禦書房之時,是你守在外頭?”柴婧字字清晰道,“屋裏可有異樣的動靜?李重元又是不是和皇上起了爭執…為何事爭執!本宮要你一字一句細細說出來,若有半句假話,你知道後果。”


    吳佐皓齒咬住青紫的下唇,吞咽了下幹澀的喉嚨,艱難發聲道:“回稟公主,末將確實守在禦書房外寸步未離開,李重元在裏頭和皇上議事,末將也是聽不清什麽,皇上一直都沒有異樣,忽然裏頭一聲悶響,李重元就高喊皇上出事了…讓末將趕緊去宣太醫…末將句句屬實,不敢瞞騙公主。”


    “當真句句屬實?”柴婧緩緩起身走近吳佐,眸子緊緊盯著他與往日無異的麵容道,“吳佐,皇上任命你統領宮廷護衛,可見他對你的信賴有加,眼下…”柴婧怒指龍榻上奄奄一息的柴逸,“眼下我父皇在生死邊緣,你心知禦書房發生了何事,卻是要故意替那人隱瞞麽?”


    “末將不敢!”吳佐跪地俯首道,“末將聽見什麽,看見什麽,都是如實道來,不敢有絲毫瞞騙公主呐,還請公主明鑒!”


    “皇上病情危重,為何不見你弟弟吳佑進宮探望?”柴婧杏眼閃過吳佐額間的黑痣忽的幽幽道,“吳佑事事跟著他的重元大哥,怎麽這時候,不見他跟著?”


    吳佐黑眸一閃,不自覺的看向一旁的李重元,才掃上一眼,李重元已經刻意避開他慌亂的眼神,朝龍榻上的柴逸又走近了半步。


    “吳佑他…”吳佐平緩著氣息道,“吳佑也急著要進宮,可他昨夜大雪巡營受了風寒,正在家裏歇息…還望公主贖罪。”


    “受了風寒?”柴婧冷笑一聲道,“當年蒼山比徽城冷上數倍不止,身子骨倒是硬氣的很,怎麽才享了幾天的福氣,就這樣弱不禁風了麽?”


    吳佐後背一濕,驚惶道:“公主恕罪!吳佑,吳佑他確實是病了…”


    “來人。”柴婧轉身不去看已經有些手足無措的吳佐,“現在去吳家,請另一位吳將軍進宮,帶著太醫院的人一道去,若是難以行走,備著馬車接進宮便是。”


    “公主…”吳佐還要說些什麽,已經被李重元的眼神狠狠擋回。


    “婧兒。”李重元別著手凝視著柴逸越來越黯淡晦暗的蒼老麵容,“皇上這一口氣也不知道能支撐到什麽時候,咱們有更重要的大事籌謀,吳家兄弟的事…還是緩一緩再議吧。”


    “眼下還有比查清父皇到底因何昏厥不醒更重要的大事麽?”柴婧意味深長的看向李重元,“還是在你看來,皇上生死早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駕崩後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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