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鎮中一見,便猛地抬頭,向承明帝邁步而去。承明帝接過,看了一眼,掌心用力的將血書拍在了酒席上,他沉眸肅殺道:“可有實證。”封白衣一手蠻力扯開自己衣襟,露出大片胸膛,以及胸膛上密密麻麻的刺青。那是一封信。用倭寇異語所書。沈是一看,一顆心便墜到了底。身後能辨識異語的官員終於將全部內容譯解出來,然後震驚的跪下,顫聲道:“此乃蕭將軍與倭寇通敵之書。”“說是倭寇不動興修之事,蕭將軍便不管倭寇侵占洛江城。待興修大成,倭寇假意退兵,蕭將軍登上兵部尚書,便將洛江神不知鬼不覺的過給倭寇管轄……”裏通外敵,那是所有國君最忌諱的事情。承明帝鼻腔吐出粗氣問:“你從何得來?”“半月前,倭寇帶兵偷襲洛江,李禦史臨危親率百姓組成護衛兵,經一夜鏖戰,方才守住南城門,生擒倭寇將領。”封白衣突然痛聲罵道:“可那倭寇竟丟出此書,命我們早日投誠,否則日後待他們入主洛江,眾人皆是刀下亡魂!”他拜倒在地,“草民不敢有一字虛言,此事洛江人盡皆知,亦有禦史為證,聖上大可派人巡察!”沈是的手便冒出了冷汗,他仍是冷靜的說:“兵不厭詐!切勿論此書信真假,如今蕭將軍乘勝而歸,便是最好的實證!”封白衣森然一笑,“大人的意思是,為了勝,便可不顧百姓死活嗎?”四下寂靜,承明帝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不可能。蕭將軍絕不可能如此做,除非穩操勝券……沈是緊張的大腦飛速轉動,想起早年為替妹妹把關夫婿,奔赴戰場監督蕭將軍時,曾聽他言,那倭寇首領受他一箭入肺,至多活不過二十年。他眼眸一亮,立即跪了下來,揚聲道:“據臣所知,倭寇一族正值換代之際,繼位首領不過弱冠,行事莽撞,急於立功樹威。蕭將軍若有不當之舉也定是權宜之計!試問古往今來有多少蒙冤受屈的忠臣將領,難道今日我大齊亦要重蹈覆轍嗎?聖上三思啊!”柳長澤自林中緩慢走入席上,他疑惑抬眸,不知身陷囹圄的沈是,是如何知道倭寇的內亂。連他還是這兩日得勝之後才知曉的消息。而此時,文通自席中走出,他闊步行至禦案前,作揖行禮,然後從袖中捧出一份折子,“稟聖上,臣今日拾掇案前,發現一封李禦史自洛江上諫的折子。但因茲事體大,不敢驚擾慶功大宴,本欲宴後再請聖上批閱,可眼下之事與李禦史密切相關,臣不敢怠慢,還請聖上過目。”如今閣老身死,正是名聲鼎盛之際,而作為閣老得意門生,又兼未來女婿,李雲賦在一定程度上代表著權威。況且他還是禦史,糾官邪,肅綱紀的禦史。沈是死死盯著文通,微微發顫。躲不過。環環相扣,一絲不漏。誠如封白衣所言,蕭將軍一切皆能以獲勝洗白,但惟有一點。洛江遇襲一夜,為何不出兵,為何不守城?承明帝黑著臉將折子丟給了呂安。呂公公瞳孔微縮,尖聲道:“李禦史上書,洛江水患天災,而蕭將軍畏懼倭寇,消極避戰。擁兵自重,坐觀倭亂,置黎民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而不顧!”沈是閉眼。此事終於還是到了這個地步……他感覺自己像一堵千瘡百孔的腐朽城牆,大風刮過,便掉下一塊磚,還未來得及修補,又墜落一片瓦。他自小到大的摯友,忘年之交的故人,敬仰欽佩的將軍,一個也救不了……倘若都是推行新政的惡果,為何不報應在他身上。而柳長澤已轉身離去,他不必再看。若此仗未贏,許是還能有一線生機,一旦贏了,便坐實了“擁兵自重,坐觀倭亂”這個事實。明明能贏,為何不出兵?誰都知道是為了徹底清除倭寇,但數百無辜的犧牲誰來補償!蕭將軍難逃此劫。封白衣適時戚聲道:“草民自知今日擅闖禁宮,其罪當誅,但若能使聖天子不受蒙蔽,能使洛江數百冤魂得以安眠,草民萬死不辭!”滿座都是人精,想明此點,便紛紛歌頌起台上那位布衣的無畏,詆毀起那豐功偉業的將軍來。將好好一個慶功宴,變成了萬人垂罵的批鬥會。而唯一一個據理力爭的人,被困在方寸台上那小小的一角裏,顯得孤獨又單薄。柳長澤頓下腳步,回頭又往那角落看了眼,他手抬了抬,竟像是想撈起那人的背影一般。柳長澤恍然回神,皺了下眉,大步離去。承明帝盛怒著摔了酒樽,大聲嗬斥道:“朕派十萬精銳駐守洛江,竟還淪落到讓百姓守城!來人!給朕速速擒拿蕭氏……”“聖上!”沈是驟然打斷,他膝行兩步急切的說:“聖上!聖上!收複失地,徹清倭寇,此功千秋萬載!縱然蕭將軍有何過錯,罪不及九族!罪不及九族!望聖上三思!聖上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