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隻對一個人心軟,而今時今日卻也有了另一個人。這不可能。不可能……柳長澤不發一言的看著沈是。沈是梳洗後換了綾羅綢緞,樣子好看了不少,雖然清臒了些,但這樣青絲四散的縮在錦被裏哭著,到不知怎的讓人想起病弱的西子。柳長澤不由自主的用力摩挲起沈是的脖頸,搓的那塊皮膚發紅發燙。沒有。他又扯開了沈是襟口,向他的胸脯探去,從蝴蝶骨逡巡到肋骨下方,他摸索的很仔細,也很用力,任何細小的一塊皮膚都沒有放過。光滑的,平整的,滾燙的,發紅的,是和他一樣活生生的皮膚。不是什麽技藝高超的人皮麵具。柳長澤抽出了自己帶著薄薄的汗意的手,他在不甘心什麽,又在期待什麽……縱然沈是再像太傅,縱然沈是知道的再多……太傅的氣息是在他懷裏消失的,太傅的屍骨是他親手放入棺木的,太傅啊……那條扶柩山路的山路真的太短了,短到他根本沒來及做好道別,短到他還有許多話沒有說出口,隻能將自己手上的麻繩偷偷係在太傅手上……如果有來世,請你等一等我……不要做我的老師,不要比我大,不要忘了我……那條山路下有一座小廟,叫青玉觀,柳長澤靜默的站在往生堂看了一夜的長明燈,直到晨光熹微,他問主持,人死了便會六道輪回、步入往生嗎?主持點頭。柳長澤笑了一下,從袖口劃出一柄匕首,抵在主持咽喉,“若我不想讓人輪回呢?”那日古刹無聲,十二神像手持降魔寶器,金剛怒目的瞪著大雄寶殿下這個褻瀆神佛的禍根孽障。“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主持不為所動的說。霧海散去,金光普照,柳長澤在巍峨灼目的神像麵前放生大笑起來。“他不在了,我成佛成魔有何差別。”應聲而來的,還有一眾被暗衛押著無辜僧眾。“有勞主持了。”“長澤……”沈是不安的囈語,一顆脆弱的淚珠從他發紅的眼角滑落。柳長澤被這一喚失了神,他近乎溫柔的揩去了這顆淚。然後舔了一下指尖,是苦的,鹹的,溫的,藏著化不開的哀痛,從他濕潤的指尖,鑽進了他皮膚,血液,每一寸經脈。誰說人類的悲歡不能相通,這一刻他的疼不比沈是少幾分。“請太醫。”柳長澤淡淡的說。阿良大喘出一口氣,嚇死了,生怕侯爺一個不如意,便趁人高燒不醒,要人身家性命。太醫很快便來了,號脈說了幾句,憂愁思慮過重,勞倦且飲食失調,耗損脾胃中氣,致陰火上乘……而柳長澤隻說了一句,“弄醒他。”太醫驚恐的看了眼侯爺,聽聞侯爺強迫沈少卿,愛而不得將人送牢獄,又救了出來禁足在自己府上,百般折磨,這……太醫咽了咽口水,一針紮在了沈是百會穴上,沈是猛地坐起。柳長澤皺眉瞪了眼太醫。太醫立馬磕頭,表示今日之事我絕不會說出去!“滾出去。”柳長澤冷聲道。太醫嚇的腿打顫,阿良看不下去,這哪裏來的傻麅子……要真是酷厲無情,還叫什麽太醫來紮針,直接一盆冰水下去,萬事大吉。阿良無語將太醫扶起,也示意眾人一道退下。沈是坐起後先是慌亂的看了下四周,看到柳長澤的時候才平定了些,緩緩清醒,然後他瞬間紅了眼,低下了頭,手在被褥上用力的抓了幾下,他啞著聲說:“新安的茶又熟了,侯爺可否替我送些去閣老府……”他是徽州人,宋奉安也是徽州人,古時稱新安。但宋奉安那處自新安時期便盛產六安瓜片出名,便不願改名,一直沿用至今。柳長澤見他醒了,露出一雙琥珀色的眸子,眼底的柔軟盡數褪去,他不可能被沈是牽動。他心裏有朗月,藏在最隱秘的角落,隻會因為一個人明亮。他心裏有遠遠鄉,住著一個永遠不可能回來的人。於是他沒有起伏的說:“宋閣老死了。”無情的掐滅了沈是的最後一點希望。沈是背脊顫抖起來,然後以手埋麵,發出了沉痛的低吟,奉安……奉安……不是說好了不會有事嗎?不是約好了來日品茶論道嗎?你不是最信守承諾的人嗎?為什麽他明明換了的白磷,還會在宋奉安身上啊!沈是發了狂的在身上摸索起來,他的眼睛像泄洪的閘口,不住的流著淚。“你再找這個嗎?”柳長澤將白瓷罐兒放於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