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人走後,盛意好笑的說:“這文老爺,平日也不是這麽客氣的人啊……”沈是心頭掛著那段香,沒太聽進去,沐浴更衣便睡了。次日朝後,聖上召了柳侯爺和沈是一同在禦花園閑逛。畢竟是被宋閣老扣了“莫讓天下才子寒心”的名頭,不慰問下說不過去:“近日忙著水利之事,疏忽沈少卿了,返京後還習慣,可有什麽困難?”說著看了眼柳侯爺。柳長澤像一塊千年寒冰,恍若未聞的走著自己的路。沈是說:“承蒙聖上厚愛,臣一切安好,並無大礙。”承明帝說:“那便好。沈少卿昨日翰林院論興修,可是傳遍朝野,連朕聽了也不免讚歎,如此才華,為何在金鑾殿上自謙?”“回聖上,非臣自謙,臣確實在治水方麵,涉獵不足,隻是想著若能將新政與此興修之事,一同推行,豈不是兩全其美。”沈是自嘲道:“說來諸位才子定也有所想法,不過礙於行事艱難,施展不開。不像臣什麽都不懂,就知道異想天開的胡說。”承明帝向前走了些,他的視線從高揚的寒梅枝椏間隙中落在沈是微低的頸部弧度上,像極了一個人,他目光瞬間深遠起來,“有時候置身事外,才能俯瞰全局。”沈是抬頭看他,衣袖攏了兩下,站定了一步,挺直了腰板,同太傅當年有話要上諫的樣子如出一轍。承明帝覺得有趣,他試探道:“朕對沈少卿所言兩全其美挺感興趣,不妨說來聽聽。”沈少卿會有話要說嗎?會。承明帝像尋寶一樣獲得了短暫的驚喜,但他忘了,上諫,一般都不是什麽好話。“新政推行官府控價,所有物品玩件固定價格。本意是達到平抑物價,防止富商暴利之成效。”沈是目光堅毅:“實際上,互市未起,各地價格本就是截然不同,官府不斷地抑製,隻能導致商人手裏的貨無利可圖,平白砸在官府手中。”“當所有貨物被官府兼並,用以銷售,官府成了唯一的商家,敢問天下還有哪個商人足以抗衡?”這是在質問承明帝,還是在質問柳侯爺?太傅有這個權利,可沈是沒有。承明帝看著他的眼神,從饒有興致,變成了寡淡。上位者的權威是不容冒犯的。一直高傲沉默的柳長澤突然冷聲言:“依沈大人之意,新政非但無利,反而殘害蒼生了。那為何與官府互易流通之人絡繹不絕?”“平民百姓缺乏出口,賤賣工藝,若有官府中轉,收益倍增。各大富商壟斷貨源,暴利百姓,若有官府中轉,按價而沽,百姓皆有福祉。若有貨賣不出去的,便由官府平價收購,不至於積貨於民。何嚐不是兩全其美?”“短期而言確實如此。”沈是不卑不亢的繼續說:“但無利不起早。新政遏製商人的利益,倘若長期以往,貨源遲早全部進了官府的口袋,強買強賣必成定局。”“侯爺所謂的兩全其美,不過是官府壟斷市場、貨源、價格,營造出來的假象罷了。當國家兼並市場,那麽商販該如何存活?無人再願創造利益,社稷如何不萎縮蕭條!”沈是那雙琥珀色的眸子直直的看著柳長澤,一句句逼問帶著不容反駁的力度。柳長澤霎時覺得腦子有點亂,無法理出個頭緒來,若是聖上不在他就一把捂住那張伶牙俐齒的嘴,最好是用布,綁他個十天半個月的,教他學乖一些,不要妄想頂撞自己。爭鋒相對的氛圍下,柳長澤的餘光瞥見了聖上陰雲輕籠的臉,他沉聲搶言:“沈少卿你好大的膽子,敢以詛咒社稷動蕩不安!”沈是立即跪下:“臣不敢,居安思危,才能有備無患!請聖上明鑒!”承明帝的不悅被驚疑所壓製,他沒想朝堂扶持新政懟的滿朝文武啞口無言的柳長澤,會為了護著沈少卿,寧願搶著放狠話唱白臉,逼他不得不唱紅臉權衡利弊。固價法廢不廢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旦鬆了這個口,便是打開了廢立新政的勢頭,柳長澤瘋了嗎?是為了這幾分相似嗎?承明帝輕笑,他生出一絲暢快,大家都一樣。他本也起了廢政之心,隻是礙於柳家不好落手,而今,打瞌睡便有人遞枕頭,“下朝了,逛個禦花園氣氛也能這般劍拔弩張,侯爺何必動怒,不過都是憂國憂民之心罷了,沈少卿大可暢所欲言……”禦花園綠意盎然,一點也瞧不出冬天的氣息,所以連枝頭的紅梅都被剝奪了傲骨,像是生活在溫室的小花,平淡無奇至極。可天一成不變的冷,無論繁華假象還是烽火戰亂的交迭,它仍然兀自生香。承明帝望了眼,呂公公會意,差人扶著,自己拿著剪子去摘。沈是:“回聖上,天下攘攘,皆為利來。若水上貿易成形,南來北往,為了商品流轉,擴寬市場,商人自會在貿易的競爭中平抑價格,真正做到抑製兼並,而國朝出台條律為市場提供保障,便足以利民。”承明帝似沒有聽到般的去接了呂公公手裏的紅梅,他兩手一壓,扯下拇指長的一截,帶著兩朵並蒂而開的花,走到沈是麵前。而後,伸出粗糙的指腹壓著沈是的下頜的軟肉,極具威脅的向上抬。柳長澤側目看去,指節微動。沈是無畏諫言:“臣以為,新政不應幹涉市場,唯有放手讓商賈互相競爭,形成良態的貨價平衡,國民經濟才能真正繁榮昌盛。”不應幹涉,那新政一直幹涉,豈不是再逼皇上承認自己錯了,呂公公聽的後頸發涼。承明帝問道:“侯爺以為如何?”沈是目含期待的向柳長澤投去,他知道,隻要柳長澤點頭,便是給聖上遞好了台階,此事就算定下了。柳長澤偏過頭去,淡淡的說:“所言可行。”“起來吧。”承明帝看著柳長澤頗有深意的笑了下:“你可是第一個抨擊新政,還被侯爺認可的人,前途無量。”他又將手裏嫣紅梅花,別在了沈是秋色雲雁紋的衣襟上,但他的眼神卻在觀察柳長澤,他發現他的手越靠近一尺,柳長澤的臉便越難看幾分。他低頭湊近沈是說:“寒梅傲骨。若運河可成,朕便準你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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