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憤怒中的我沒有留意身後的桂英,沒想到,她跌坐在地後會流產,我實在是後悔末及,盡管,聽大夫說她的流產是必然的,因為她長時間用的胭脂水粉裏含有麝香,能有身孕已經是奇蹟,要保住孩子是很不容易的,更何況她近些日子焦慮過度。我沒有勇氣將真相告訴她,現在如果告訴她將再無懷孕的機會,她恐怕無法承受這樣的打擊,我這些日子也不敢去看她,母親這些天恨不得馬上把她趕出去。我隻能交代水蓮好好照顧她,隻能如此。


    直到今天傳來,桂英自盡的消息……


    我緊緊抱住桂英,期冀我的體溫能將她越來越冰涼的軀體溫熱,一隻手慌亂得擦拭她嘴角、鼻孔裏流出的血液,她的臉已經滿臉都是血汙了,愛美的桂英竟然選擇如此可怖的死法,我的淚滴落在她的臉上,沖洗出她蒼白的肌膚。


    “你真是想鬧笑話不成?哪家的丫頭婆子死了不是燒了灰完事,你還真破土開喪啊?就算她也進了你的房算你房裏的,可也就買上口薄板子,釘了,隨便找個地方埋了就是了。”要桂英回我杭州王家的祖墳是不可能的,我隻是想給桂英選個安穩地,買象樣點的棺槨發喪。問以寧去支點銀兩,母親正好也在,回了我這麽句話。


    我轉身就走,回到桂英靈前又大哭一場,往事歷歷在目,緣何她會處處與以寧相爭,也就是因為這地位低下的二房妾室之位,她想牢牢抓住我就是想要一絲保障,想必當日在母親麵前,她所受的比之我今日要難堪千百倍,有了我父親的那樁事,母親對於桂英自然也不會有好言好語的。我更是未曾細細思量,以至於說出那等致命的言語,一想到這裏,我的手使勁地往自己臉上狠狠地摑了兩巴掌,臉上和手心的火辣疼痛,分了我心中一點一滴的愧疚與疼痛,我再次抬起手要抽自己時,手被人抱住……


    “少爺,別這樣,奶奶地下有知也捨不得您這樣的啊!”是水蓮,紅腫了眼睛,在旁邊哭叫道。


    看見她傷心的樣子,比我猶過,難得有這樣的忠僕。我定要好好相待了。


    不知何時碧玉進入內廳,向我一福道:“爺,奶奶叫我來,送上三百兩銀子。”


    “三百兩!?”我真是驚詫,隻送來三百兩,當真要把桂英往亂葬地上埋了完事?當我是延街乞討的要飯的不成,李以寧還有點人情味沒有?我怒目以對正要發作,水蓮已經搶了先去。


    “你給我滾!” 水蓮力竭聲嘶得狂叫著撲上去,要揪住碧玉,未料及碧玉往後一退,一手抓空抓空的水蓮,身形不穩,跌坐在地上,哭罵道:“那妒婦花言巧語,外作賢良,內藏jian狡, 二奶奶性情溫淑、和藹可親,這等樣一個好人兒,被你們這些汙言爛語的短命蹄子逼得含恨而死!” 說完又要爬起來,撲過去打碧玉。


    我起身擋住了水蓮。


    碧玉轉身還欲對我說:“爺……”


    話才出口一字,就被我截住了,我說:“你走!桂英不想見你!我也不要見你!”


    碧玉對我看了一眼,那眼神極端怪異,有不肖與不信,然後,就不急不慢的走了出去,在她的蓮步中我竟然看到了以寧的傲氣,我是眼花了!


    三百兩,我現在該有骨氣得扔到李以寧的鏡台前嗎?自從李以寧過來,府裏的一切開支用度都由她調配,我手頭幾乎沒有多少現銀,外出也是記帳,外頭單子自然會送到府裏來結算的。現在她隻肯支三百兩,就算我外頭去記帳,她也未必會肯結,到時候恐怕滿城風雨,以訛傳訛,更是不堪了。攥這著三百兩銀子,我撐著起來,到內室開了桂英的箱子翻看,裏麵那裏有半點銀兩,衣物雖然時新卻都不是什麽好料子的,那些的破簪爛花也值不了幾個錢的,隻有那支貓眼兒蝴蝶釵,還是年前我買與她的,她珍藏的什麽似的,層層包裹著,禁不住又是一陣心酸!我拿起那釵,眼淚有湧了出來,隻得把它當了去買付好板。


    隨著一陣嘈雜的聲音,管家王福進來了,老王福微微佝僂的背,彎得更深了,向我作揖道:“少爺,二姨奶奶的壽材已經抬進來了,少奶奶說了,讓您趕快讓姨奶奶入殮,家裏是停不得七日的,停個三天,就送到城外的淨雲寺裏,做個幾場道場,就停在那裏便是了,來年再把靈柩遷回杭州,日後掃祭也方便。”


    我啞然,以寧的安排比我周詳了甚多,既是如此,這三百兩給我做什麽?


    “剛才,我碰上碧玉,她叫我轉告,三百兩銀子是讓您到廟裏打賞和尚們的。”王福又說。


    原來是這樣,她總是八麵玲瓏,哪裏也不疏忽,這樣的女人沒有男人也許會活得更精彩,桂英卻是個以我為天的人,她隻是棵藤蔓,必須依附我而活,想到此地我悲從中來,這一天我哭哭停停,停停哭哭,渾渾噩噩過著,吃不下,也想不著要吃,就這麽過了三天,在廟裏陪了兩天,我回了府衙。


    我不是不傷心,不是不痛心,桂英的死是因我而起,有人在看了我的表現後直說男人有幾個長情的,前個要生要死,不吃不喝才不過幾天,已經神采奕奕,回到府衙,認真操持公務了。是,我隻用幾天去哀悼逝去的桂英,哀悼我逝去的情,當我手裏撫著她的貓眼兒蝴蝶釵的時候,當我以為那一刻想隨她去的時候,衙裏來人報,又有一名妙齡少女被害,午夜色魔,在我轄區內流竄已經有月餘了,被害的都是雙八之齡的良家少女,手段殘忍狠毒,令人髮指。可此時的我沉浸在自己的傷痛中,在悽慘的案子都入不了耳。他們請來了以寧,以寧站在了我麵前,對著頹廢的我,她輕輕搖了搖頭。


    “你何苦這般糟蹋自己,人死自然是不能復生,既然無力改變,你這樣自我深責又有何用,生者難過,死者被你如此,恐怕也更難堪。”她在我身邊坐了下來。我聽說我母親為了這件事情責怪她了。


    她竭盡所能說著開解的話,當她說及我的理想和抱負的時候,我發癜似的狂叫“當年,當年,我要向上爬!你出身富貴之家,無風無浪,父母雙全,不知道我的苦楚。我自幼父親死的不光彩,各房各戶都想占了我和我母親的棲身之地,甚至是我母親的人,若非母親鼎立支撐,我們娘倆早就流落街頭了!不論我母親多麽能幹,我的學業多好,周圍的人老是能發掘各種攻擊我的理由,我父親更是他們竭力侮辱的,他們容不下我們的風光的。”


    “所以,我決定娶你,你的背景可以幫我壓住所有的言語!我直到桂英死了,我才知道那也是我的心意,這樣的我,不該牽纏桂英的,是我給她希望,又抽盡她的希望,將她活活逼死的!我是罪該萬死!”


    我放肆地說著我心裏的話,宣洩著我心中的痛。


    以寧看了我半晌,最後叫人拿了桶水,往我身上潑來。


    冰涼的水刺進我骨裏,我看著她窈窕的身姿,步出大門,未曾回過一次頭,我剛才說了什麽!?清醒過來的我努力回憶剛才所說的話……


    我旁邊的有人再說,說“午夜色魔”……


    在我治理下的湖州是不容許有這樣的事情存在的。


    可以說是化悲憤為力量,我的不眠不休,日夜親自壓陣換來的是十日後匪徒落網,在湖州民眾的青天老爺的呼喊聲中,我受到了皇上的褒獎,這就意味這我再次升官之期不遠了。


    時間並不能沖淡記憶,隻能塵封記憶,這是三年來我得出的結論,我認真得封存我對桂英的點點滴滴,直到我榮升江淮都轉運使,到了金陵,能封存就可以打開,故地重遊我遇見了故人——牡丹春……


    牡丹春依舊是濃妝艷抹的風流模樣,今天在街上檫肩而過,她看了我幾眼,定然是認出我來,我居然鬼差神使的,跑遍了當初我和桂英曾經遊玩過的地方,隻是物是人非了。


    就在這香火不盛的海王廟,我和桂英進來避雨,情濃之下,許下誓言,定然兩不相負,否則,就由海王爺的處置,哪怕是葬身翻天巨浪中。今天看到海王爺的怒目圓瞠,我心駭然,急急回到府裏,驚魂難定,胡思亂想,到晚上已是寒熱大作,獨自一人來赴任,我與以寧自從為了桂英死後,已大不如前了。


    思及於此,我頓時覺得無可依傍,越發傷心了,恍惚之間似睡非睡,隻見有個紅衣女子,向我款款走來,近些才看清是桂英,“桂英沒死!?”我心裏想著就脫口而出。“爺,桂英沒死啊!”桂英在那裏說道。我頓時歡喜萬分,上前去拉住她的手,她把我拉進了我家的後園的池塘裏的亭子,那亭子旁邊荷花繚繞,以寧最喜歡做的就是,把一撮茶葉用紗布包了放進剛開的荷花心裏,經過一夜荷花上的露水均被茶葉吃透,第二天,清晨拿出來,用舊年的雪水沖泡出來的茶,香韻更是絕妙。怎麽又想起以寧來了?桂英在我身邊,如情竇初開的少女,溫言軟玉,說到開心處癡癡而笑,問我:“王郎,你會為了我而捨棄相府千金麽?”我一聽,隨口就說:“男人本就三妻四妾,你們能成為好姐妹的。”忽然之間,桂英滿臉怒容,我急呼:“桂英!桂英!你怎麽了?”她在那裏飄忽而來說:“王魁!你負我!我今日斷不能饒你!”說完向我撲來!我眼前出現了一個滿臉是血的女鬼,向我索命,我退無可退驚慌之下抽出牆上的龍泉劍猛然砍去。未能砍到,此時白天廟裏海王爺忽然出現,要捉我,我驚恐掙紮中,雙目睜開,發現在自己的房裏,貼身侍婢水蓮在我的身邊,叫我,才覺是一夢,身上衣裳濕個通透,水也擰得出來了,待丫鬟們忙著將我的衣物被褥換下,我細想這夢太離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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