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一口湯吞咽下去,殷旭頓了頓,表情有些驚喜,他用湯勺攪動著湯盅,將裏頭的東西一一撈起來查看。


    今天於夫人煲的是鴿子湯,柔嫩湯香,不過殷旭驚喜的並不是這個,而是他在湯裏聞到了熟悉的味道。


    書房內,於學中將一份奏折擺在滕譽麵前,“殿下也來了半個多月了,賑災的事情完全可以告一段落,之後的事情下關一定會嚴格把關,做到萬無一失,這份是下官準備上的奏折,還請殿下過目。”


    滕譽端坐在椅子上,雙手扶著扶手,盯著書桌上那本厚厚的折子,眼神深邃而專注。


    於學中臉上帶著一絲緊張和期待,“下官為官十幾載,不敢說有多大的功績,但自認並無大過,下官此生沒有宏圖壯誌,但求為一方百姓謀福祉,死後能在史書上留下一筆即可。”


    滕譽如果現在還不明白他的意思就太蠢了,於學中這是在向他效忠呢。


    雖然之前於學中也表現過對他的遵從,但確切的表明忠心還是第一次。


    他的視線從奏折轉移到於學中臉上,盯著他的眼睛說:“於大人過謙了,人這一生能無過已經是最大的功績了,於大人是個好官,這點本殿在徽州的這段時日已經看得很清楚了,一個能得百姓愛戴的父母官就是好官。”


    “您過譽了,下官在徽州待了七年,做了五年同知,兩年知府,對當地百姓了解比較多而已,其實百姓們的要求不高,能做到處事公允,辦案明了,能在災時幫扶他們一把,他們便會感恩戴德。”


    “道理很多人都知道,但真正能做到的並不多。”滕譽伸出手將桌上的奏折拿到手裏,眼角餘光注意到於學中鬆了口氣的表情,滕譽心中思忖開來。


    像於學中這樣耿直的官員其實並不是最好的拉攏對象,這樣的人辦事向來遵循自己的原則,有嚴格的道德底線,哪怕掉腦袋也不會做他們認為錯的事情。


    這樣的人確實可以做個好官,但不一定能做個好盟友。


    滕譽打開奏折一目十行的看完,並沒有急著發表意見,而是問他:“於大人家中有小孩否?”


    於學中楞了一下,回答:“自然,有二子一女,長子與七少爺一般年紀。”


    “可有讀書否?”


    “自然,長子已然中舉,次子還小,剛啟蒙不久。”


    滕譽點點頭,將奏折拿在手心輕輕地拍著,拋出一誘餌問:“不知於大人可否想入京為官?”


    於學中猶豫了,他當年一舉中第,本可以入翰林,慢慢熬資曆,將來即可入閣,可他並不願意在那清水衙門熬著,更願意放管一畝三分地,所以這些年他從未想過要入京為官。


    “殿下是想下官入京?”於學中以為他想讓自己上京在朝廷中占據個位置,好為他說話。


    “你的意思呢?”


    於學中很認真的思考了一會兒,“下官有自知自明,性子太過耿直,不夠圓滑,恐怕適應不了朝堂上那種唇槍舌劍,爾虞我詐的氛圍,而且在天子腳下,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不如外頭自在。”


    滕譽聽到這話暗暗點頭,能深知自己的優缺點,選擇適合自己的道路,這說明於學中足夠冷靜,這樣的人即使不站在他這邊他也會重用的。


    “既然如此,本殿也不強求,本殿也不希望看到你失去本性,但這徽州你待的時間夠長了,該挪一挪地方了。”


    於學中心中一動,試探地問:“殿下想讓下官去哪?”


    “江南,雲錦城,都轉運鹽使,統管鹽務,你可願意?”滕譽將奏折放在桌上,攤開後提筆圈出了幾行字,並在下方做了修改。


    等他抬起頭就見於學中張大嘴巴,眼睛微微瞪起,表情頗為驚訝地問:“轉運鹽使?這...現在的轉運鹽使不是素有廉潔清明之稱的唐大人嗎?”


    滕譽意味深長地笑笑,“很快就不是了...這份奏折你按本殿下標注的改了遞上去吧,不過這位置要空出來還得幾個月的時間,你安心等著。”


    於學中還有些回不過神來,都轉運鹽使雖然隻是從三品,比他正四品的知府隻高一級,可總管天下鹽務並不是掌管一州一府能比的。


    光是這裏頭的油水就足以令每一個人瘋狂,而每一任的轉運鹽使很少有善終的,說白了,這個位置想做好很難,整個大梁多少雙眼睛盯著這個位置,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複的境地。


    “怕了?”滕譽的聲音突然傳入於學中的耳中。


    他搖搖頭:“怕倒是不怕,下官隻是沒信心做好,雲錦城可是全大梁最腐敗的地方,下官將來若是成一方巨貪,也不是不可能的。”


    “哈哈,那本殿拭目以待。”滕譽早就想動鹽務這一塊了,他不惦記這滾滾而來的銀錢,隻要這部分錢不落入對手的口袋就好。


    不過真正讓他下定決心插手鹽務,還是因為江南首富肖家,這個與通天教有著千絲萬縷關係的家族絕對不如表麵看起來的那麽簡單。


    而上次神麓山時間的幕後黑手也很可能與肖家有關聯,他需要一個人打入江南,為他探明虛實。


    於學中將奏折拿在手裏,粗粗看了看滕譽批注的內容,眼中的驚訝一閃而過,“您這是...?”他指著奏折上被刪掉的部分問:“下官並沒有誇大其詞,這些都是殿下真實做過的事情,理當讓皇上知道。”


    疼不笑著搖頭,“父皇想知道自然會知道的,不需要你特意用一大段篇幅要歌頌本殿,而且你沒發現你在書寫中透露出了太強烈的個人感情,這個不是好事。”


    皇帝如果要重用於學中,他就必須是一個中立者,不管是投靠他還是投靠滕毅,一旦被皇帝知道,都不是好事。


    於學中將自己寫的內容重新研讀了一遍,果然在字裏行間品出了一些不一樣的味道,他在奏折中寫了太多讚揚三皇子的內容,寫的時候隻覺得自己道出了實情,道出了自己的感慨,卻不知道從一個旁聽者的角度,這些內容太過奉承了。


    “是下官疏忽了。”這份奏折呈上去,多心的人怕是以為自己逮著機會怕三皇子的馬屁呢。


    “奏折中將本殿的所作所為幾筆帶過就行,記住,不偏不倚,中立最好。”


    於學中明白他的意思,將奏折收入懷中,然後從貼身的口袋裏掏出了一張折好的紙,“我想,這份東西對您會有幫助。”


    滕譽展開紙張,見上麵寫了一串人名,細細想來,似乎全是徽州的官員,上至通判下至書吏,列了二十多號人。


    滕譽還發現,於學中用的這張紙隻是最普通的宣紙,街上隨處可賣,而官府有自製的紙張,若是這張東西落入別人手中,第一時間就懷疑官府的人了。


    還有這上麵的筆記也不像是於學中的,他見過於學中的字,字跡比這更大氣莊重些。


    滕譽研究完這些便把注意力放在名單上,這名單上的人物他認不全,好在七品以上的官員他還記得,找個時間讓人好好查查才是。


    於學中站起來告辭,滕譽把紙張收好,親自將他送到花廳,而花廳內,殷旭正對著一個湯盅發呆。


    滕譽走過去,從他肩膀看過去,發現之前於學中帶來的一大盅燉湯已經見了底,隻留了幾塊賣相不錯的肉。


    “你在發什麽呆?”滕譽突然出聲問。


    殷旭下意識地回頭,正對著滕譽的俊臉,嘴角揚起一個會心的微笑,“吃飽喝足,本少爺這是在思考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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