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蕭瑟,透過寬大的縫隙吹入囚車,吹的車上之人瑟瑟發抖。


    陶陂輕輕的扯了扯身上破敗的盔甲,卻並未感覺有多寒冷。


    初冬再冷,也趕不上現在他心中的冷意。


    遙想數日之前,他那時離開寧州,是何等意氣風發,率領麾下親兵橫衝直撞,沿途各關隘紛紛敞開大門,無一人敢阻攔。


    而現在,他卻被關在囚車上,日夜不停的送往皇城。


    兩下相比,何其淒涼。


    陶陂輕輕的歎了一口氣,轉頭看了一眼身旁的幾人。


    那幾人都是麵如死灰,臉上毫無生氣。


    王衝,張寧,還有這次大戰結束之後還活著的將領,幾乎全被下獄,裝在囚車中了。


    所有人都知道等待他們的是什麽,前線如此大敗潰輸,總要有人背鍋的。


    陶陂暗暗的咬了咬牙,心中的所有不甘和憤懣此時都化作無邊的歎息,隨著寒風飄向遠方。


    胸中的抱負已成過眼雲煙,他從大將軍到階下囚,也不過是皇帝的一道聖旨而已。


    陶陂覺得自己真的盡力了,拚盡了全力。


    那日他聽從了薄新蘊的計策,沒有立刻進攻邊城,而是等待惠州的援兵。


    事情正如薄新蘊預料的那樣,王衝的部隊也並未在預定的時間到達邊城北部,根本就沒人發動進攻。


    陶陂在徘徊中等待了數日,終於看到了惠州的援軍。


    惠州守軍出動五萬人,由惠州守備湯琳率領,浩浩蕩蕩的出了惠州邊界,在邊城附近駐紮下來。


    陶陂第一時間去見了湯琳,並要求湯琳配合他的動作,全力進攻邊城。


    那時候,湯琳答應的好好的,並且告訴陶陂,邊境的事陛下已經知道了,且下達了集結的命令。


    不光惠州,泗州的守軍也正在集結,隨時可以進攻。


    陶陂看到了真正的曙光,心中的興奮無以複加。


    雖說皇帝知道奉池失守之事定會大發雷霆,也一定會降罪於他。


    但他隻要戴罪立功,再將兩座城池奪回,那他還會是邊境的大將軍。


    一切都不會變的,隻要能戰勝,他獲得的將會更多。


    故此,三天之後,在邊城附近燃起狼煙時,陶陂率領所有重新收攏的部下衝出了駐地,瘋狂的撲向邊城。


    王衝要率隊越過連陰山偷襲邊城,他的確晚到了,但卻不敢不執行陶陂的命令。


    那天清晨,他幾乎是抱著必死的決心發動的進攻,且身先士卒,拚命衝鋒。


    北狄人的確被忽然出現的乾國部隊打了個措手不及,戰事最激烈的時候,王衝甚至帶隊攻入了邊城城內。


    如果陶陂的支援能快些到達的話,邊城必可下。


    奪回邊城,奉池便是一座孤城,裏麵的所有北狄人就都成了待宰的羔羊。


    但陶陂的計劃卻受阻了,因為他的部隊迎麵撞上了一個北狄大將,鮮於青哥。


    鮮於部駐紮在邊城以東,平日也不見他們怎麽操練,部族的將士幾乎日日飲酒作樂。


    陶陂一直駐紮在邊城外數十裏的群山中,因戰馬缺失,獲取的情報也少的可憐。


    故此,陶陂率隊出動的時候,正對上了立功心切的鮮於部。


    那場戰鬥殺的昏天黑地,陶陂隻記得左右全是死去士兵的屍首,冰封的大地被鮮血染的通紅,無數人的悲鳴穿過他的腦海。


    那時候他腦中隻有一個念頭。


    湯琳的人為什麽還不來?


    他為什麽不來支援!


    他的人明明已經整裝待發,明明早就準備好了,他們為什麽不出動!


    戰局是雜亂的,混戰之中,陶陂已沒有掌控全局的能力了。


    他不知被哪個北狄騎兵用鐵蒺藜砸中了頭盔,倒地昏厥的時候,他分明看到邊城大門敞開,衝出來的卻是乾國的士卒。


    邊城下了!邊城下了!


    那是陶陂昏迷之前的最後一個念頭,可等他醒來的時候,得到的卻是戰敗的消息。


    那一戰,陶陂麾下的將士拚盡全力和北狄騎兵拚殺,王衝身先士卒,甚至在邊城內殺了個對穿,不惜一切代價打開了城門。


    可乾軍的大部隊始終無法進城,因為湯琳的部隊,從始至終都沒動過。


    他們眼睜睜的看著陶陂的部下在寒風中和北狄人拚命,直至戰敗潰散,直至邊城的大門再次關閉,他們都沒有任何動作。


    得知消息之後,陶陂根本顧不得身上的傷勢,直接去找了湯琳,當麵質問。


    可湯琳卻反問:“陶將軍何時說了要進攻?我沒收到任何指令啊?”


    聽到這句話之後,陶陂的心就死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發生了什麽事。


    這樣的手段他曾經也用過,隻不過他做的沒有這麽明顯,還會刻意製造證據混淆視聽。


    湯琳的做法更狠也更直接,因為惠州的部隊根本就不屬於邊軍,也不歸屬陶陂率領。


    那時陶陂就明白,他已經完了,當他決定等惠州守軍過來之後再進攻的時候,結局就已經注定了。


    陶陂放棄了掙紮,留在營中養傷,也是從那天開始,他再也沒見過薄新蘊。


    有時他甚至在想,這個薄新蘊是不是和湯琳也有關係。


    薄新蘊刻意誘導自己不立刻進攻,就是再給湯琳機會,利用他手中剩餘的殘兵削弱北狄人的實力,然後讓湯琳立大功。


    這個想法很快就消失了,因為忽然而來的兩則消息。


    其一,邊城內的北狄人急劇增加,北狄又有援軍到了,而湯琳始終沒有進攻。


    第二,皇帝的聖旨到了,剝去了他大將軍的頭銜,且將所有邊境將領下獄,準備押至寧州受審。


    聖旨宣讀的時候,所有邊境將領的天都塌了。


    他們拚死為國,卻落得了這麽一個下場,任誰都不能接受。


    可皇命既是一切,他們就算再不甘又有何用?


    從那天開始,陶陂便從大將軍淪為階下囚,隻是還未被立刻押送寧州。


    接下來的幾日,大戰陸續展開,陶陂不知道具體的戰況,可從營中頻繁的調動就能看的出來,乾國要戰敗了。


    隻是在最終的決戰到來之前,陶陂他們這一眾人便被塞進了囚車,押往寧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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