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月臉頰的肌肉和緩了下來。“這也難怪。”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嗯,我是認真的。”


    “原來如此。”哲朗嘆了一口氣,這口氣下意識地轉為更加深沉的嘆息。


    他想起了比賽中的一件插曲。那時理沙子和美月分工合作,將運動飲料和毛巾遞給選手們。亮眼的理沙子在社團外也有許多愛慕者,是美式橄欖球社的代表人物。美月雖然不惹眼,但是不但熟知規則,又擅長聆聽,所以選手們有事總會找她商量。兩名女球隊經理的分工恰到好處。大家都說,她們是最佳拍檔。社團活動之餘,她們也是好姐妹。


    但是美月當時就已經是“男人”了。就算看在外人眼裏,她們倆是手帕交,美月還是很可能對理沙子抱持特殊的情感。哲朗上次聽了她的告白之後,到現在都還沒有想到這一點,簡直可以說是愚蠢。


    “我想你應該摸不著頭緒。我有好幾次都想向理沙子表白我的愛意,不過那都是大學時代的事了。”


    “原來如此。”


    “可是,我怎麽也提不起勇氣,因為理沙子根本不可能接受我。後來,我知道她有喜歡的男人。你還記得吧?剛上大四的時候,qb有一次在練習中暈倒了,對吧?”


    “嗯……”


    事情發生在那年四月。那一天因為下雨,於是改在體育館做重量訓練。一開始每個人各自用啞鈴和健身器材鍛鍊身體。後來有人拿球出來,開始練習傳球和接球。不久,又增加了傳球防守的練習。然後又有幾人加入練習的行列,展開了一場簡單的迷你比賽。過程中,哲朗也被迫參加。因為沒有人能正確地傳球,就不好玩了。


    規則是不阻截對方,所以大家都沒有戴防具和頭盔。眾人約定將毛巾掛在腰部,如果毛巾被搶走就視為遭到阻截。但是當大家沉迷於比賽中時,平常的習慣都跑了出來。不時出現正式比賽時蠻搶硬奪的肢體碰撞。


    當哲朗想要傳球時,一名選手沖了過來。他確實是來搶毛巾的,但是他用力過猛,身體直接撞上哲朗的下半身。哲朗承受不了衝擊,整個人向後仰倒。一群人為了搶奪掉下來的球,在他身邊擠成一團。


    事實上,之後的事情哲朗完全不記得了。後來聽說,他因為腦震盪,馬上被送到了大學的教學醫院。


    “當時,理沙子在醫院的候診室哭了。”


    “不會吧?”


    “你也這麽認為,對吧?那麽堅強的女人居然會哭。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見她流淚。”


    哲朗回想起最後一次看見她流淚,是理沙子發現自己設計讓她懷孕的時候。


    “那一瞬間,我放棄了。我知道這個女人的心不可能向著自己。自己果然隻能以女人的身份活下去。”或許是想起了當時的遺憾與無力感,美月將嘴唇抿成了一條線。


    哲朗猛然驚覺。“所以,那一晚你才會到我的住處……”


    美月一臉尷尬地搔了搔眉毛上方。


    “理由我也說不上來,我自己也不太清楚為什麽。那時候,我就是想被男人擁在懷中。我之所以找你,或許因為你是理沙子心儀的男人,同時也是我崇拜的男人。總之,我當時心想若要將男人的部分從我心裏逐出,就得和qb上床。”


    哲朗想起了美月當時的表情,她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在追求快感。即使如此,她還是執拗地向他需索。兩人徹夜汗水淋漓地沉浸在性愛之中。哲朗是個百分之百的男人,而美月則試圖化身為男人。那對她而言,是一個抹殺自己內心某個部分的儀式。


    美月從長椅起身,麵向哲朗攤開雙手。


    “當時,不是我的第一次。”


    “是嗎?”


    “我的第一次發生在國中,對方是一個不懂情趣的男生,我不太記得他的長相了。所以對我而言,那是一次毫無意義的性經驗。不過,和qb的時候不一樣。真要說的話,那才是我的第一次。”她補上一句:“不過這樣說或許會造成你的困擾。”


    “那,中尾又是怎麽一回事?”


    美月像是被碰到痛處似地皺起眉頭,將雙手插入牛仔褲的口袋,用運動鞋鞋尖開始在地麵寫了什麽。是rb兩個字,指的是跑衛(running back)。


    “功輔是個好人。身邊明明有一堆女人,他卻偏偏喜歡我。”


    美月直呼中尾的名字,令哲朗心裏感到平靜。功輔、美月——兩人應該是如此呼喚彼此的吧。就像極為平凡的情侶直呼對方名字一樣。


    “之前,中尾說過。他雖然接受現在的你是男人,但是你們當初交往的時候,你絕對是女人。”


    “聽了真令人心酸。”美月用運動鞋鞋底抹去了rb兩個字。“但是他能這麽說,我必須心懷感激。其實,就算被他揍我也無話可說。”


    “你喜歡中尾嗎?”


    “喜歡啊。過去喜歡,現在也喜歡。”


    “那是哪一種……”哲朗不知該怎麽說。


    “你想問是不是愛情嗎?”


    “嗯,是啊。”


    “好難回答的問題。”美月盯著地麵。“我不清楚愛上男人是一種怎麽樣的感覺。不過,和功輔在一起很快樂,也很有安全感倒是事實。”


    “那方麵呢?”


    “性?”


    “嗯。”


    “性並不是大問題。我們當然做過啊,因為和功輔上床,並不會讓我覺得不舒服。”


    那和我上床如何呢?這個疑問閃過腦海,但是哲朗按下不問。


    “是我主動向功輔提出分手的。”


    “為什麽?”


    “我隻說,這是為了我們彼此好。你也知道功輔的個性。如果對方提出分手,他既不會死纏爛打地問為什麽,也不會丟人現眼地死纏不放。他隻說,既然你這麽說,那就沒辦法了。然後我們就結束了。”


    哲朗心想,真像那傢夥的作風。


    “功輔是個好人。”她又說了一次相同的話。“那麽好的男人和我這種怪胎扯上關係就慘了。”接著,她滑稽地將手地在自己的額頭上。“但是這麽說的話,就對不起爸爸了。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爸爸是指?”


    “我兒子的父親。”


    “啊……”哲朗已經忘記了這個人的存在,因為無法從她的打扮聯想到她還有個丈夫。


    “你不擔心他們嗎?”


    “我兒子和他爸爸嗎?”


    “嗯。你完全沒和他們聯絡吧?”


    “因為我離家出走了啊。”美月聳了聳肩。“我努力不去想他們。如果想到他們,我可能會因為愧疚而發瘋。如果他快點和別人再婚的話就好了。”


    “你先生……”哲朗話說到一半,又閉上了嘴。他心想,她應該不喜歡這種說法吧。


    “他提出離婚申請書了嗎?”


    “不曉得。基本上,我是在離婚申請書上簽了名才離開家的。但是我不知道他有沒有交出去。”


    “這種事情我不太懂,撇開他不談,難道你不想見見小孩嗎?”


    “我兒子嗎?”


    哲朗點頭。美月望向天空,“唉”的嘆了一口氣。嗬出的氣瞬間凝成了白霧。


    “我從來不曾忘記他,我心裏一直惦著他。可是為了那孩子好,我最好還是別再見他了。那孩子就算和我在一起,也不會幸福的。”


    看到美月的臉痛苦地扭曲,哲朗想到她生產時的事。懷著一顆男人的心懷孕,然後生產,究竟是怎麽樣的一種心境呢?當然,這是哲朗再怎麽想破頭也想像不到的事。


    “離題了。”美月笑道,“我隻是想告訴你我對理沙子的感情。”


    “這我清楚了。”


    “我之所以去新宿,也是因為想見理沙子。我已經做好了被警方逮捕的心理準備,所以想去見她一麵。就算不能說到話也無所謂。不,我完全沒有打算和她說話。當時,我身上穿著女裝對吧?我根本不想被她看到那身打扮。”


    聽到這裏,哲朗突然想通了。他重重地點頭,說:“所以你剛才才會那麽激動地拒絕嗎?”


    “我已經不想再在理沙子麵前打扮成女人了,我想要以男人的身份和她相處。”說完,她麵向哲朗做了一個踢球的動作。“聽到有人這麽說自己的妻子,一般丈夫都會生氣吧。”


    “或許吧,但是我一點都不覺得生氣。”


    “因為我不是真正的男人吧。你覺得隨我說,反正你不痛不癢。”


    “不是那樣。”


    “沒關係啦,我了解。反正一切都是我在自我滿足,演獨角戲。這就叫做永遠的單戀。不過就算這樣,這對我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永遠的單戀啊……


    哲朗總覺得自己能夠理解那種心情。明知沒意義,卻無法不執著的事物——誰都有這樣的存在。美月的心聲可以說是她身為男人的證據。


    “要不要回去了?理沙子在家裏等喲。”


    美月將手抵在額頭上,順勢將手指插入頭髮中,咯吱咯吱地搔頭。


    “雖然我覺得不該回去,但是不回去也不行吧。”


    “算我拜託你,回去吧。拜託啦。關於女裝的事,我們再好好商量。”


    她對哲朗的話露出苦笑。“qb,你真辛苦。你究竟打算發號施令到什麽時候?”


    他微微攤開雙手。“到第四節結束為止。”


    7


    和早田見麵後,又過了一個星期。哲朗身邊沒有發生顯著的改變。早田似乎按照約定,沒有四處向從前的球友打探消息。


    “但是我們不能鬆懈。畢竟,對手是那個精明的早田。”理沙子說道。這一天晚上,三人好一陣子沒有湊在一起了。因為理沙子和哲朗經常因為各自的工作外出。


    “早田很擅長看穿對方的心思,將計就計。”美月說,“他有好幾次看穿了對方的閃擊戰術,助qb一臂之力,對吧?”


    “是啊。”


    閃擊戰術是由防守的一放施展的一種奇襲戰術,預測傳球選手,在對方從腿間快速傳球給後方的隊友時,線衛、前衛、後衛或四分衛盯上對方的四分衛阻截球。哲朗也經常中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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