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忍兩天吧。”阿惠過來摟住我的脖子,“可是阿純,你真的變得像可以依靠的男人了,就像是化蛹為蝶了。”


    “不是你喜歡的類型?”


    “嗯,喜歡以前的阿純,更喜歡現在的。”阿惠撒著嬌。


    【堂元筆記4】


    六月十六日,星期六。


    腦功能完全沒問題,可這一個月以來的心理、性格測試的分析結果究竟是怎麽回事?讓若生小橘兩個助手進行解析。


    還有輔助材料——受贈者畫的幾張素描。受贈者主要是右腦受損,這種類型的畫家的作品會有無視左側空間、向更加感性和直接的畫風發展等特徵。看受贈者的素描,目前還未見無視左側空間的傾向,但正朝著犀利剛硬、不拘小節的畫風轉變,十幾張素描足以證明這一點。可以說他現在的畫風是感性的,或者說是直接的。


    那麽,受贈者右腦的損傷是否沒有改善?觀察所有檢查的結果,並不能證明這一點。移植腦片已經完美融合。


    依現在的情形,再廷遲出院時間看來有困難。今後要通過定期檢查來進行追蹤調查。


    11


    出院前的兩天也是在忙碌中度過的。雖是病房,也是住了幾個月的屋子,要搬走需要作好多準備。


    出院那天,我剛把所有行李打好包,橘小姐來了。


    “行李不少呀。”她看看捆好的紙箱。


    “裏麵不光是我自己的東西,還有醫院給我買的內衣睡衣什麽的,真的可以拿走?”


    “沒事兒,留在這兒反倒麻煩。”橘小姐雙手插在白大褂口袋裏,聳聳瘦削的肩微笑。她總是素麵朝天,看上去像個一心隻想著研究的女子,可剛才這表情不知為什麽卻很性感,我不禁一怔——為什麽自己從沒注意到她的魅力?


    行李會從醫院直接送到家,所以我空著手出院就行。在門口,我回頭看了看。白色病床收拾得幹幹淨淨,屋子裏空空如也,想起在這兒的生活,恍然如夢。


    “傷感啦?”橘小姐在一旁說,聽起來有點像開玩笑。


    “哪兒呀。”我說,“可不想再來了。”


    她聽了先是垂下眼簾,繼而又盯著我的臉說:“是呀,可不能再來了。”這時,我也覺得她很美。


    我被她領到堂元博士的辦公室。博士正坐在沙發上和客人談話。客人有三位,—對中年男女和一個小女孩。女孩和她母親好像在哪兒見過,父親模樣的男人則素昧平生,他四十歲左右,氣質優雅,麵容精幹,身體健壯,穿著合身的灰色西服。女孩的父母看我的眼神中帶著親熱。


    “要走了呀。”堂元博士取下金邊眼鏡,抬頭看看我。


    “是的,多謝這麽長時間的照顧。”


    我鞠躬致謝,博士點頭回應。“對了,要給你介紹幾個人,就是這幾位,他們姓嵯峨,你知道他們是誰嗎?”


    “當然。”我看看小女孩和她母親,“那天他們在房產公司,對吧?”


    “當時真是太感謝了。”母親深深鞠躬,“典子也過來謝恩,是你的救命恩人呀。”說著輕輕摁女兒的頭。小女孩用不習慣的語調說:


    “多謝了。”


    “真的是不知道怎麽感謝才好。哦,忘了說了,我是典子的父親,這是我的名片。”灰西服紳士鄭重地鞠躬遞過名片。


    名片上印著“嵯峨道彥”,是個律師,好像經營著事務所。


    “您女兒沒受傷嗎?”


    “是的,托您的福。她還是個孩子,不太明白自己遭遇了什麽,但我們會好好救育孩子,讓她知道是成獺先生您救了她。”


    我比嵯峨先生小十來歲,但他的言辭像是在跟長輩說話。他也許是想表達誠意,聽著倒讓我有些難為情。


    這時堂元博士說:“我跟你說好的吧,出院前回答你剩下的疑問。”


    我看著博士的臉,歪了歪腦袋,剎那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住院費……是嵯峨先生付的?”


    “沒錯。”博士回答。


    我看了看嵯峨。他麵帶微笑地搖搖頭。“理所應當的。要是被擊中的是典子,大概就沒法救了,花多少錢也無法挽回。”


    “我弄成這樣的原因不在您女兒。”


    “您能這麽說讓我們稍稍心安,但您挺身而出救了我們女兒,這事實不容置疑。協助您的治療是我們的義務。”他的語調沉穩中帶著些律師的威嚴。


    我什麽也應答不了,隻是問博士:“為什麽要瞞到現在呢?”


    “這是嵯峨先生的希望,他不想讓你額外操心,能持續接受治療直到完全康復。”


    我再次看看嵯峨先生,他的表情像是破涕為笑。“不足掛齒,還沒報答完您恩情的十分之一,有什麽我們能做的請您盡管說。”


    “謝謝,已經足夠了。”


    嵯峨聞言拉起我的右手:“真的,有什麽困難請來找我們。”


    “我們會竭盡所能。”夫人也說。


    我交替看著嵯峨先生和他們夫婦倆誠摯的眼神,他們目光炯炯。“謝謝。”我再一次說。


    走出博士的房間,我和橘小姐一起走到醫院大門口。幾家電視台和報社來採訪,我回答了提問。他們守約不拍正麵照片。我沒提嵯峨一家的事,這不該由我來說。


    記者們在我和橘小姐身後拍個不停。我對她笑笑說:“簡直像演藝界人士。”


    “你是從宇宙歸來的倖存者喲。”


    “你可真會說話。”


    我出大門前,橘小姐說:“每周或隔十天,一定要來一次哦。”她說的是定期檢查。我的頭腦似乎還無法獨立。


    “我會把它當成約會,在掛曆上做記號。”說著,我抬頭看看醫院。白色建築像個巨大的生物,我覺得自己像那兒產出的蛋。


    12


    我很高興自己還沒忘記去公寓的路,街上的風景也和記憶中的一樣,看到擠公交車的中學生成群結隊穿過人行道也覺得親切。


    我真真切切地感覺到,自己回家了。


    拐過大路,眼前一排小小的新住宅。這一片這幾年開發得很快。筆直往前走就是我住的公寓。房子有兩層,是用鐵皮架子和合成樹脂板拚成的簡易建築。平時停車場上總有兩三個主婦站著聊天,今天卻沒有。我爬上樓梯,來到房間前,聽見裏麵傳來吸塵器的聲音。打開門,看見阿惠穿著圍裙的背影。


    她關掉吸塵器回過頭看我:“歡迎回家。”


    “你請假了?”


    “老闆讓我早點回來。讓你睡在灰塵滿地的屋子裏也太可憐了嘛。”


    “謝啦。”我脫鞋進屋,從敞開的窗子往外看風景。


    “鬆了一口氣吧?”


    “嗯,但總有些不可思議。”


    “什麽?”


    “這兒的風景早看慣了,卻像是第一次看,不,像是第一次看到的人覺得以前在哪兒見過似的……這種情形好像叫什麽……既視效果。”


    “哦”阿惠像是息理解我的感受,來到我旁邊一同看風景。


    “大概是在密室裏待太久了,什麽看著都新鮮。”我這麽自圓其說,環視我的屋子,首先注意到的是牆邊的畫架,上麵擺著阿惠坐在椅子上看書的自像畫,隻畫了一半。


    “得把它畫完哦。”阿惠把手放在我肩上。


    我端詳著自己幾個月前畫的畫,遺憾的是並不覺得好,沒表達出什麽。


    “不行。”我說,“這樣的根本不行,一定是哪兒出了問題,一點也不生動。”


    “是嗎?我覺得這畫挺好的呀。”


    “這隻是在模仿,還不如不畫。”我把畫架轉到背麵。看著它似乎令我不快。


    “跟那個一樣。”阿匯說,“我說的是素描本。你看,越到後麵筆法越不一樣,一定是你的感覺有了些變化。”


    “哦,”我點點頭,“可能吧。”


    “現在的你一定能畫出更好的畫。蛻皮了嘛。”


    “真那樣就好了。”我笑了,吻了吻她的臉頰。


    等我的唇離開,阿惠一副要看穿我眼眸的表情。


    “怎麽啦?”我問。


    “嗯,沒什麽大不了的。”說完她又盯著我的臉,“你的頭裏麵,還裝著一點別人的腦,對吧?”


    “對啊。”


    “可阿純……還是阿純,對吧?”


    “說什麽呢。我就是我,不是其他任何人。”


    “可是,要是把腦全換了呢?那樣也還是你嗎?”


    “這個嘛……”我想了想,答道,“大概就不是了吧,當然是腦原來的主人。”


    “哦……”阿惠的眼神不安地遊移著。我能明白她在想什麽。這是她現在的問題,我則想起了另一件事,但現在不想觸及這些問題。大概她也有同感,微笑著轉換了話題:“對了,得慶祝一下。”


    “就我們兩個喲。”我再一次抱緊她,去阻止腦海裏再浮現出什麽不祥之物。


    門被敲響了,出去一看,隔壁的臼井正笑眯眯地站著。


    “回來啦,看起來很好呀。”他臉色發青,眼睛充血紅腫,看上去更像個病人。“剛聽說事故時我甚至想,怕是凶多吉少了呢。”


    “聽說是你給阿惠傳的話。”


    “因為想不起來還能通知誰。”


    “你還玩這個?”我做了十個敲鍵盤的動作。臼井唯一的愛好是電腦遊戲,經常能聽見聲音。


    “嗯,總是吵你,真對不住。”他撓撓頭,發覺了什麽似的變得一本正經,你真的變精神了,覺得比以前更像個男人。”


    我和阿惠對視了片刻,輕描淡寫地笑著否定:“沒那回事,不過是錯覺。”


    “哦?”臼井歪歪腦袋。


    那天晚上,我久違地抱著阿惠的身體。不能讓樓下聽見動靜,我們始終都很老實。我在阿惠上麵,看著她的臉,到了高潮。


    那一瞬間,腦子裏浮現出一件事。


    我必須忘掉它,那是不該想的,隻不過是因為自己現在的情緒和以往的有點不同,才會去想奇怪的事。一定是這樣。


    但這個念頭始終在腦海裏揮之不去。第二天早晨,揉著惺忪的睡眼看阿惠的臉時,我又這麽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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