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過南峰到樽岩,一路上都是平坦的山道 ,夜裏也能行走。由於覆蓋著積雪的山脊一直通到樽岩,可以使用船形雪橇。


    辨認屍體和檢查現場及其周圍地帶的工作結束後,救援隊員們用準備好的鹽和酒精擦遍遺體,然後用塑料布包起來裝進了鴨絨睡袋。若等到雪化時,傷口腫脹起來就塞不進睡袋了。他們甩繩子轉著圈地把睡袋綁好,裝上了船形雪橇;又用雪橇上的苫布蓋上、係牢。


    至此全部準備完畢。


    救援隊一行開始疾速下山。


    火紅的太陽逐漸落向山樑,估計還有一個小時才會天黑。隔著黑部溪穀的深淵傲然聳立的劍立山,在逆光中變成了一座巨大的黑色山峰。熊耳眺望著眼前的景色,忽然想起在山腳下眼巴巴地盼望著遇難者生還的美麗姑娘,她還什麽都不知道呢。


    “真是生死有命啊!”


    熊耳麵對著壯觀的景色,深切地感受到這一點。


    四


    熊耳無論如何也忘不掉下山後把遺體帶到那姑娘身邊時的情景。貴久子(熊耳這時才得知她的名字)緊咬著嘴唇,呆若木雞地聽完了發現遺體時的狀況和他們的說明。同死者麵麵相對時,她既沒有撲到遺體上麵,也沒有悲痛欲絕地放聲大哭。


    她隻是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遇難者的麵孔,眼淚象斷了線的珍珠滾下兩頰。她咬緊顫抖的嘴唇,聽任淚水從睜開的黑黑的大眼睛裏湧出、落下。誰都不難看出,她的外表雖然平靜,但內心有著多麽深沉的悲慟。


    “該死的傢夥!竟讓如此美麗的姑娘傷心成這副樣子。”


    熊耳平常對根本就是蠻幹的登山者也極少表示憤慨,但這時心頭卻忍不住升起一股無名火。


    我們拉著船形雪橇同危險的積雪山脊奮戰,遇到無雪的淺穀還得輪流把遺體扛在肩上,歷盡千辛萬苦才把遺體運到山下。難道這隻是為了使這個美麗的姑娘墜入悲痛的深淵嗎?熊耳感到他們前功盡棄了。


    他們把遺體運回奧村田山莊前,曾在樽岩的小屋裏過了一夜。


    那天夜裏,他們給等在奧村田山莊的醫生打了電話,所以第二天一下山,醫生就進行了正式的驗屍。檢查結果證明,死因確實是頭部砸傷引起的腦淤血。由於屍體埋在雪中,處於冷凍狀態,無法準確算出死亡時間。但估計是在貴久子看到遇難信號的二十七日晚九時過後約一小時左右。


    驗屍完畢的遺體,要等到死者的親屬趕到後,才能在當地火化。


    最近,國立公園內發現的屍體,一般都是運到附近的火葬場火葬。但k嶽山區沒有那種城鎮的火葬場,所以破例允許就在當地進行火葬。


    影山的父母是在當天下午趕到的。他們在埼玉縣大宮市經營一家小旅館,早上接到大町警察署的通知後,匆匆忙忙趕到這裏。雪線俱樂部的會員們也趕來了。


    影山是獨子。


    “隼人啊,你怎麽成了這副樣子,為什麽不想想我們呀!”


    年老的母親趴在影山再也不會說話的身體上,嗚嗚地哭著,旁邊站著呆立不動的父親。同悲慟得痛不欲生的母親相比,影山的父親看來是把無法彌補的傷痛深深埋入心底,這是一種硬漢子的深沉的悲痛。


    貴久子已經流不出眼淚了。她好象覺得自己沒有在影山的父母麵前哭泣的權利,緊咬嘴唇,眺望著山頂。


    “說來也真怪,死在山上的大部分是獨子或長子。”熊耳逃離了死者親屬們悲慟的場所,邊走向火葬的地點邊想。


    山莊後麵稀疏的白樺樹林中,已經做好了火葬的準備。火葬地點緊挨著前麵提到過的“登山者墓地”。死於k嶽山區、特別是北坡的登山者,一般都是在這個地方火葬,然後把骨灰埋在旁邊的墓地裏。


    熊耳以前參加過幾十次這樣的火葬。來到這裏的遇難者的登山夥伴和親屬們起初都以為,死者在他生前最愛的山峰腳下美麗的白樺林中還原成灰,大概具有一種傷感而淒涼的詩意。然而,當他們第一次親眼看見把人體火化成灰的悽慘景象時,幾乎沒有人能夠堅持始終。


    在稀疏的白樺林中比較開闊的空地上,約五寸粗的木頭被疊架成井字形。這既是火葬的燃料,也是安放遺體的“祭壇”。今天,這個“祭壇”架得又高、又寬。


    架好的木堆上下左右都留有通風口,以使火力均勻。這從外邊是看不明白的。


    如果沒有留好通風口,任你加多少木頭,燒多長時間,也不能完全火化屍體。根據季節、木頭的種類、粗細及幹濕等因素,火化的時間不盡相同。


    而且,火葬當中,還必須用柴刀以及鐵撥火棍對遺體進行“殘酷的加工”,否則就會有很多肉燒不光。


    火葬在日落西山時開始。影山的遺體穿著他父母拿來的新衣服,兩手交叉,仰麵躺在一塊門板上。遺體埋在鮮花之中。那是貴久子、真柄和“雪線俱樂部”的會員們得到救援隊的許可,摘來撒上的山花。


    晚霞染紅了人們的麵頰,看起來都象喝醉了酒似的。花叢中露出麵頰的死者也“醉紅”了臉。


    燒完一柱香後,他們把遺體臉朝下翻了個身,然後在鮮花上倒了很多煤油。點火的時間逼近了。


    這時,母親突然奔向門板邊上。


    “是媽媽不好!不管你怎麽說,我要是不讓你登山就沒事了。隼人,原諒我吧!“


    她把臉貼在死者的臉上哭喊著。旁邊有幾個人也抽泣起來。


    “唉,老媽媽,我們理解您的心情,但總不能把您的兒子就這麽放著呀。”


    熊耳攙扶著母親離開了遺體。他們把遺體安放到架好的木堆上。


    “誰來點火?”


    熊耳掃視著死者的親屬和貴久子。瞬時間一片死樣的沉寂。看到的確沒有自告奮勇的人,貴久子向前邁了一步。


    “我來點。”


    貴久子手持點著的小蠟燭,移近架好的木堆。頓時,火苗轟然而起。


    天空中的晚霞如退潮一般黯然失色,木堆上升起的金黃色火焰,映染著人們的麵頰。火勢很強,死者親屬們流下麵頰的眼淚頃刻之間就被烤幹了。


    焚燒屍體的火苗尖上飛出無數的火星,勢不可擋地騰向終於黑下來的天空。曾在很多山頂“燃起希望之火”的青年,此刻伴著眾人悲傷的慟哭,同無數的火星一道向著九重天外扶搖而上。


    “隼人是幸福的人,他死在了自己所愛的山上。”父親念經似地說。火焰完全包住了遺體。這時,一股刺鼻的惡臭衝進人們的鼻腔。


    “開始了。”


    熊耳心中暗想。真正的火葬就要開始了。這種臭味不是燒指甲或頭髮的一般臭味,而是那種在火葬場附近順風飄來,一聞上去就令人作嘔的惡臭。這種燒動物蛋白質的惡臭實在是不可言狀的。


    熊耳想起了一次海邊旅行時聞到的臭鯡魚味,那好象最接近這種臭味。刺鼻的惡臭從幾米遠的地方,毫無遮擋地撲麵而來。


    “嘔。”母親彎下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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