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您快死的時候?”


    添田不禁凝視著瀧的表情,隻見他的臉上滲出一絲複雜的微笑。“眼下我還死不了,沒事,你看——”瀧舉起手,“我正在如此美麗的鄉間散步,深感生命之美好。添田,我還死不了呢。你要盼我死,估計是沒希望了,你還是把這件事給忘了吧。”


    那並非之前冷淡的瀧良精。此刻瀧對年輕晚輩的關懷,如秋日暖陽一般細膩無聲。


    添田與瀧並肩走進了旅館。


    他已經沒有更多問題要問瀧良精了。因為瀧不會再多說什麽。添田本想在這裏住一晚,事已至此,已無必要。


    “給您添麻煩了。”添田從前台取回行李箱後,站著向瀧道別。


    “你這就回東京去了嗎?”瀧竟流露出些依依不捨的表情。


    “是的,直接回去。”


    “看來我沒幫上你的忙啊。”


    也許是添田的心理作用吧,瀧良精的嘴角似乎露出一絲寂寥淒涼的微笑。


    “哪裏哪裏,倒是我多有失禮。瀧先生,您準備在這兒久留嗎?”


    瀧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說:“恐怕暫且先這樣吧。”


    “一直住在這家旅館嗎?”


    “這就說不好了。”瀧望向別處,“也許會一時興起去別的溫泉看看,現在我還沒什麽計劃。”


    添田心想,瀧要是離開這裏,肯定會換一個更為冷淸偏僻之處。


    “我今天就會回到東京,您需要我幫您帶話給您家裏人嗎?”添田不禁問道。


    “不用,”瀧立刻搖了搖頭,“不必了,謝謝。”


    離別的時刻到了。瀧一路送添田走出大門。


    “告辭了。”


    從旅館到巴士車站,要爬一段坡。


    添田走過旅館前冒著熱氣、飛馳而下的瀑布,朝車站走去。走了好長一段路後回頭一看,瀧還站在遠處的旅館門口。


    坡道從白樺樹林間穿過。


    三名客人在車站等車。一個是扛著獵槍的中年男子。剩下的一男一女年紀很輕,背著背包。


    等了一會兒,巴士呼嘯著爬上坡來。


    五名乘客下了車。他們都是當地人,手上拎著山腳的鎮上買來的東西。在發車前,司機蹲在懸崖邊上吞雲吐霧。


    正要發車的時候,另一組徒步旅行的男子跑了過來。他們手上拿著結了果的通糙,成熟的果實裂開一條fèng,露出黑色的種子。仔細一看,前方那對男女的背包裏也插著龍膽花呢。


    巴士開始緩緩下坡,下坡路就在落葉鬆林旁。巴士駛過蓼科湖。


    添田感覺瀧良精知道笹島畫家之死的內情。提起這件事時,瀧臉上寫著驚訝,但也有預料之中的神色。瀧一定知道些什麽。


    還有一件事添田沒能問出口,那就是瀧為什麽要從淺間溫泉倉皇逃至蓼科的山區。前一天晚上,有兩名不速之客來到淺間溫泉拜訪了他。而且,通過旅館員工的證詞,不難想像他們並不是受歡迎的客人。瀧來到此地,與這兩位訪客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繫。


    添田很想搞清那兩人的真實身份,這個問題幾乎已經到了嘴邊。然而,他還是把問題咽了回去。他總覺得這個問題對瀧太殘酷了。瀧露出的前所未有的軟弱表情,讓添田對瀧無法不放下以往的成見。


    巴士上沒幾個人,大家坐得很散。一男一女靠在一起聊著天,兩名男子好像有些累,在閉目養神。扛著獵槍的男子掏出筆記本,不停寫著些什麽。隻有巴士窗外的景色在不斷向後飛去。


    窗外的景色變得越發普通。一片片枯萎的桑園和穀茬滿地的農田。一棵高大的櫸木下有一尊守路神,供奉在神像前的橘子已經變了顏色。


    巴士開進一座小村莊,一座破舊的小學出現在眼前。操場上拉著小旗幟,好像在開運動會。有不少人來看熱鬧。戴著紅白兩色頭巾的孩子們在拚命奔跑。


    開過小學不久,有一輛計程車迎麵開來。


    路很窄,添田所在的巴士又很大,為安全起見,雙方都開得很慢。添田漫無目的地透過車窗,看了看即將開過的計程車。添田的位置比較高,隻能看見一半車窗。不過他還是看見車裏坐著三個男人。坐在兩側的人穿著黑乎乎的西裝,中間那個穿著茶色的衣服。既然走了這條路,應該是去蓼科溫泉的客人吧。


    添田心想,原來這個時候也有人去泡溫泉啊。現在已經五點多了。


    計程車開過之後,巴士再次加速。


    添田忽然對剛才那輛車裏的三個人警惕起來。他不禁想到了瀧。前往淺間溫泉質問他的是兩名男子,而剛才那輛計程車裏有三個人。把他們和瀧良精聯繫在一起顯得有些牽強。


    然而,想法一旦產生,就很難從腦中抹去。


    添田感到一縷不安。他的直覺告訴他,那三個人也許是去找瀧的。添田回頭望去。然而,計程車已經開到了桑園間的小路,掀起陣陣白煙。添田差點就想折回去了。可要是他猜錯了呢?要是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他卻折了回去,要如何麵對瀧良精?


    巴士已經快開到茅野町了。


    “等我快死的時候,也許就能說了吧。”瀧的喃喃自語迴響在添田耳邊。


    12


    翌日,添田彰一一到報社,就向相關記者打聽警方對笹島之死的鑑定結果。


    “那件事啊,”負責的記者輕描淡寫地說道,“警方認定那畫家的死是意外。”


    “意外?是服藥過量嗎?”添田確認道。


    “是啊。”


    “可……不對啊!”添田提出反對意見,“那種安眠藥至少要吃一百多粒才會致死,那女傭不是說笹島畫家枕邊留下的空瓶裏隻剩下三十多粒藥了嗎?即使全吃光也死不了啊。”


    “也有人抱持你這樣的懷疑。”記者沒有反對添田,“解剖中的確發現了相當於一百多粒安眠藥的劑量。警視廳也考慮過你說的可能。可是他們未發現有人強迫他吃藥的證據。這條線索也就無從追査起了。”


    添田與那位記者道了別。


    剛來上班的同事在添田身邊坐下。


    “早啊,你昨天去哪兒了?”同事微笑著問道。


    “有點累,就去信州那兒轉了轉。”


    添田收回思索的眼神,朝同事看去。


    “這樣啊,那兒的秋色肯定很美吧。”


    “嗯,好久沒呼吸過那麽清新的空氣了。富士見附近的鐵路旁長滿了花花糙糙呢。”


    “是嗎,果然和東京不一樣啊。”


    同事忽然想起了什麽:“對了對了,昨天有好幾個電話找你呢!”


    “是嗎?謝謝,是誰打來的啊?”


    “我接了兩次,第一次是一個年輕女性的聲音,第二次則是上了年紀的女人。她們問你在不在,我說你請假了,她們好像很失望呀!”


    “別開玩笑了,快把對方的名字告訴我。”


    “我可沒開玩笑,她們還吩咐我等你回來了讓你趕緊回電呢。她們都姓‘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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