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田彰一打車來到唐招提寺。


    無論何時,這條道路都是那麽安靜。通往樹林深處的小路上沒有一個行人。走著走著,腳底踩到的鬆果就發出了響聲。


    前麵有一間賣明信片和護身符等紀念品的小房子。添田走進去看了看,發現裏頭沒有人。前麵擺放著明信片、菸灰缸等禮品。芳名冊也許放在裏間了,並沒有擺出來。來參拜的遊客很少,管理人也不知去向。


    添田四處走走,想要找管理人打聽打聽,可半天也沒找到人。他就隨便逛到了正殿旁。寬寬的屋簷下有些昏暗,散落了一地黑色的果子。寺院內清幽無比,聽不見任何聲音。鼓樓與講堂是令人心曠神怡的朱色,反射著柔和的秋日陽光,就連地麵上的影子也是如此柔軟。


    一個學美術的學生坐在鑒真堂的石階前,正在寫生。


    添田在寺內閑庭信步,還是沒有碰見一個和尚。當他走到正殿正麵的柱子附近時,突然看見了一抹醒目的顏色——原來是三位西洋婦女身著艷麗的衣裳走了過來。


    天氣晴朗,沒了葉片的樹枝與常青樹重疊在一起,在湛藍的天空中描繪出一幅寂寥的景象。


    不知何處傳來一陣桂花的香味。唐招提寺是一座以朱色與白色為主色調的寺院。它被未經打理的鬱鬱樹林所包圍,那美麗的色彩宛如一曲沉穩的和弦。


    添田彰一緩緩走著。除了不時傳來的電車響聲,寺內一片寂靜。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伊東忠介。他究竟去東京見了誰?


    伊東忠介並沒有把自己上東京的目的告訴養子夫婦。據說出門兩天前去奈良寺院的一次遊玩,讓他產生了去東京的念頭。也許,奈良之行與他前往東京並沒有直接聯繫。然而添田認為,伊東忠介前往東京的原因,就在奈良的寺皖裏。伊東忠介在遊覽寺院的過程中,是不是看見了什麽人?他是不是為了見這個人,才下定決心到東京去的呢?


    若明若暗中,添田隱隱已感覺到了這個人是誰。


    他再次來到那間小屋前。


    這一回,屋裏出現的是一位老管理員。他頂著一張幹癟的臉,抱著火盆木然而坐。咽喉下方層層疊疊的白色衣襟,讓人感覺到了秋日的絲絲寒意。


    添田要了一張明信片。


    “可是遠道而來?”老人主動問道。


    “是東京來的。”添田熱情地回答。


    “哎呀,那可真是太有心了。”老人一邊取出明信片一邊說道,“東京來的客人還挺多的呢。”


    添田環視四周,並沒有發現芳名冊。


    “不好意思,我想在芳名冊上留個紀念,能否麻煩您把芳名冊拿出來呢?”


    “好,請稍等!”


    老人從膝下看不見的地方取出了芳名冊,還拿出了硯台。


    添田翻開了沾滿汙垢的綢緞封麵,裏頭寫著各種各樣的人名。


    添田一頁頁往前翻,不久就發現了“蘆村節子”這幾個娟秀的字,仿佛看見久美子的表姐就站在自己麵前一樣。


    添田激動了起來,又往前翻了兩三頁,可並沒有看見他所期待的名字——蘆村節子看見的“田中孝一”。他有些措手不及,隻得再翻了一遍。還是沒有。也許是自己看漏了,他又往前翻了翻。然而,無論翻幾次,都沒能找到田中孝一的名字。


    添田不顧老人一臉狐疑地望著自己,忘情地檢査著芳名冊。


    突然,他險些喊了出來。某一頁紙被人用剃刀切了下來。被切斷的那頁紙還有一小部分留在接fèng處。從切口的光滑程度來看,使用的應該是安全剃刀。


    很明顯,有人將有“田中孝一”簽名的那一頁撕去了。


    添田彰一抬眼一看,老人仍然在打量著自己。然而,即使問他,估計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把這件事告訴老人,隻會讓他驚愕不已,手忙腳亂。添田決定,還是不告訴他了。


    添田寫上了自己的名字留作紀念,向老人道了謝之後便離開了。一路走向在寺門口等候自己的計程車,腳下的鬆果嘎吱作響。添田鑽進了計程車。


    “接下來去哪兒啊?”司機問道。


    添田一時之間難以下定決心。可最終,他還是鼓起勇氣說道:“麻煩去安居院。”


    大方向定了。


    計程車在平原上飛馳。


    撕掉芳名冊那一頁的人究竟是誰?添田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生駒山脈綿延在平原的盡頭。計程車與電車軌道並行,一路南下,深藏在鬆樹林中的法隆寺塔一掠而過。


    計程車在中途駛離了國道。路越來越窄,漸漸開進了一座村莊。房屋的牆壁都是白色的。小河流淌,孩子們在溪邊釣魚。公所前寫著“明日香村”幾個字。


    開過這座小村莊,道路的盡頭再次出現一座寺院。破落的圍牆與長著雜糙的瓦片。那正是安居院的大門。


    路又開闊了起來。計程車沿著馬路往山上開去。


    在秋色漸濃的高山正麵,漸漸出現了高築於石基之上的橘寺白牆。


    添田彰一折回了大阪。


    他坐上了當晚十一點發車的急行列車“月光號”。他在一等車廂的座位上坐下,透過昏暗的車窗,眺望大阪街頭的燈火。


    安居院的結果與唐招提寺相同。然而,這個結果並未出乎他的意料。他在安居院讓寺務所小屋的年輕和尚拿出了芳名冊。添田翻開一看,立刻找到了蘆村節子的名字。然而,寫著“田中孝一”的那一頁,果然也被撕去了。


    添田同樣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安居院的和尚。年輕的和尚萬萬不會想到,居然會有人打起芳名冊的主意。


    兩座寺院的情況完全一致。蘆村節子遊覽的時候所見到的“田中孝一”的筆跡被人故意撕去了。


    添田彰一認為,在昏暗的雜樹林所包圍的那片田地中被害的人,正是取走那兩頁紙的人。


    退伍軍人、雜貨商伊東忠介平日裏喜歡參觀寺院。最近的某一天,他在寺院的芳名冊上偶然發現了“田中孝一”的簽名。這筆跡,與他難以忘懷的某人如出一轍。不僅如此,他在前往東京之前,恐怕在某處撞見過筆跡的主人。


    添田在搖晃的列車中想道:伊東忠介急於再見他一次。然而,對方已經從奈良回到了東京。對伊東忠介而言,他絕對是個值得自己奔赴東京去尋見的人物。


    於是,伊東忠介就偷偷撕下了那人具有明顯特徵的簽名。養子的妻子曾說,伊東忠介前往東京之前,去寺院去得特別勤快,這一證詞也能佐證添田的猜想。


    那麽,來到東京的伊東忠介,究竟有沒有立刻去找那位人物?品川的旅館老闆稱,伊東忠介提到了青山與田園調布這兩處地名。


    誰住在青山?田園調布住著的又是誰?那“上班族”究竟在哪家公司工作?


    不知不覺中,列車駛過了京都。大津的燈光隱約可見。添田開始打盹了。


    醒來的時候,車已經開到沼津附近了。抬表一看,七點多。早晨的大海被一層薄霧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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