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見了樹林盡頭的青瓷色魚尾脊瓦——那是博物館的屋頂。


    “麻煩開去圖書館大道那兒吧。”他隨口說道。


    添田在學生時代常去上野的圖書館借書。從學校畢業進入報社之後,已經好幾年沒有來過了。他很喜歡從圖書館門口到國電鶯穀站的這條路,因為沿途有古祠堂和墓地。


    車開過博物館,朝右側轉去。


    圖書館越來越近了,一切與以前並無二致。車在老舊的建築物門前停下。


    “要我在這兒等您嗎?”


    “嗯。”添田下車說道,“您先回去吧,我要待很長時間。”


    司機把社旗翻了個麵,開了回去。


    添田站在入口的石階上。他並不需要去圖書館辦事。周圍的景色一點兒都沒變,視線中隻有四五個學生在路上走著。


    添田準備沿著這條路走走。從外務省的村尾課長那兒受到的屈辱,在他胸口堵成一攤黑色的印記。他想在這條令人懷念的路上走一走,散散心。今天天氣很好,陽光也令人感覺心曠神怡。


    添田正要邁開步子,忽然想起自己正站在圖書館門口。這讓他產生了一個新主意。


    走進歷史悠久的圖書館,就好像讓自己沉浸在過往的回憶中一樣。他有多少年沒有在昏暗的房間裏領過入館券了?隔著小小的窗口,年老的館員默不作聲地把券遞給他。這位館員在添田的學生時代便在這裏工作,懷念之情頓時湧了上來。


    借書的手續多多少少有了些變化,不過建築物還是一樣的破舊。添田混進學生堆裏,走進了放有索引卡的房間。房間比當年大了不少。


    工作人員就在房間正麵的窗口那兒,可以向他詢問要找的書屬於哪個分類。


    “一九四四年的職員名錄?”


    工作人員還穿著學生服。添田上學時熟知的那名員工不在那扇昏暗的小窗口裏,也許是調去了其他崗位,也許是辭職了。


    “請看xx分類。”


    添田走去相應的盒子前。同往常一樣,幾個人輕手輕腳地在裝著無數卡片的架子間緩緩走動。


    添田填好借書票,去另一間房領書。那間房沒有任何變化,裏麵也沒有添田認識的工作人員,出納工作都由年輕的館員負責。


    他坐在長椅上,等候工作人員取出他要的書。一位前來借書的老人也老老實實地等候著,添田當年也見過這樣的老人。在一群年輕人中,總有那麽一兩個老人來借書。圖書館中的一切都是那麽昏暗,瀰漫著一股黴味。


    添田彰一捧著厚重的職員名錄,走進了閱覽室。他在一群學生中找到了一個空位,翻開名錄。他要找野上顯一郎所在的中立國的公使館館員名單。


    由於正值戰時,當時日本的駐外公使館屈指可數,在歐洲就隻有五處。添田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下麵這份名單。


    公使寺鳥康正


    一等書記官野上顯一郎


    副書記官村尾芳生


    書記生門田源一郎


    公使館武官、陸軍中校伊東忠介


    添田將這些名字抄在筆記本上。那是一九四四年三月的名單。館員的人數之少,也反映出當時的情勢。


    其中,寺島公使已經去世。野上一等書記官也不在人世了。村尾副書記官當然就是現在的歐亞局某課課長。添田的知識庫裏還空白的就是門田書記生與伊東中校的消息。村尾課長既然不願提及野上顯一郎去世前後的情況,那添田就隻能向這位書記生與公使館武官打聽了。


    村尾課長的那句“去問溫斯頓·邱吉爾吧”,仿佛一根芒刺紮在添田胸口。添田調查的初衷,的確是為了了解野上書記官臨終時的情況,而村尾課長的諷刺,則進一步煽動了添田,讓他執著起來。


    添田離開了昏暗的圖書館。剛一出門,竟感覺溫暖的秋日陽光有些刺限。


    添田沿著長長的圍牆走了起來。這一帶比起他當年經常來圖書館的時候幾乎紋絲未變。倒塌的圍牆也還是倒在那兒,將軍墓的一片廢墟也不過是稍稍打掃了一下。一路走來,看不見一個行色匆匆的路人,讓人心情平靜不少。這條路上的學生很多,其中不乏成雙成對的校園情侶。銀杏葉在高高的枝頭隨風起舞。


    添田開始計劃自己接下來的工作。門田書記生的情況,隻要去外務省就能打聽到。麻煩的是如何査清伊東武官的去向。要找到他,可能要花很長時間。


    添田心想,自己準備做的事情,也許毫無意義。為什麽他對野上顯一郎如此執著?這位一等書記官的確是在瑞士病死的,外務省也公布了他過世的消息。


    添田追査野上之死的動機,是久美子提起的蘆村節子遇到的一段軼事。她在奈良古寺中發現的筆跡,與久美子的父親野上顯一郎的極為相似。一開始他並沒有想太多,然而過了一段時間,他總覺得這件事不能聽過且過。他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種心情。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在奈良發現了與久美子父親相似的筆跡,成了添田調查野上一等書記官臨終情況的一大動機。


    之後,添田彰一四處奔走,調査了一九四四年某中立國公使館館員的情況。結果顯示,寺島公使、野上一等書記官、門田書記生均已過世,而公使館武官伊東中校行蹤不明。


    寺島公使與野上書記官的死,添田早已心中有數,然而在調査過程中,他又發現門田書記生也病故了。


    “門田源一郎嗎?他已經死了。戰後撤回日本不久,就在老家佐賀市病死了。”


    外務省的某位官員如此回答了添田的問題。於是,添田的線索又少了一條。剩下的隻有公使館武官伊東忠介中校了。


    至於這位伊東中校,目前行蹤不明,生死未卜,當時的軍人的行蹤,是最難追查的了。


    添田為了調査他的去向,査了査他的大致履歷。伊東中校出身大阪府東大阪市,於是添田就與報社的大阪總公司取得了聯繫,委託他們去東大阪市市政局查一査伊東中校的情況。然而戶籍上並沒有他的死亡記錄,也沒有目前的住址。


    添田大失所望。僅剩的兩位證人一個病死,一個行蹤不明。外務省的村尾課長又不願透露與野上顯一郎之死有關的詳細情況,再說了,添田也不打算再次拜訪他。他下定決心,一定要通過村尾以外的渠道査個水落石出,好爭一口氣。


    這幾天,添田一直在鬱悶的心情中度過。有關野上顯一郎的線索,在撞到村尾芳生這堵高牆之後戛然而止。


    最後一縷希望,就是那位行蹤不明的伊東武官。添田心想,也許從舊軍人這條線能査出些什麽,便向熟悉這一領域的記者打聽了不少情況,然而,結果卻令人失望。誰都不知道一個普通中校的下落。


    見添田在專心致誌調査著些什麽,他的一位摯友開口問道:“你究竟在査什麽?”


    添田沒有說出野上顯一郎的名字,隻是說自己想收集戰時外交的資料,所以想査一査某國公使館的情況。


    那位朋友給他提了個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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