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再為他的事煩惱自己了。”她生氣的自語。


    莎拉雖然並不傲慢,對自己可評價得相當高。她知道,自己對男性很有吸引力,不會有人冷淡她。


    她因一種模糊的理由而同情他,那也許超過了友誼。


    可是,他現在竟是一個無禮、傲慢、不通人情的美國年輕人!


    莎拉沒有寫信,坐在梳妝檯前把頭髮往後梳,一麵凝視鏡中帶著煩惱的一雙褐眼,細細思量自己的人生處境。


    她剛度過一場艱苦的感情危機。一個月前,她和大她四歲的年輕醫生解除了婚約。他們彼此都很吸引對方,但性情太相似了,一直爭爭吵吵。莎拉個性很強,不能忍受對方的獨裁。像大多數固執己見的女人一樣,莎拉也很崇拜力量,一直希望有人支配她。可是,一旦遇到真有能力支配她的人,又不喜歡了。解除婚約給她的精神打擊很大,但她畢竟是個現實的女人,她知道僅僅彼此互相吸引,並不足以建立一生的幸福。為了有助於忘記過去,重新把全部精神用在工作上,也決定到國外旅行。


    她的思緒從過去回到現在。


    “不知道。”她想,“傑拉爾博士能不能告訴我他的研究。多麽了不起的研究啊。他最好能夠認真考慮我的事……他也許會到培特拉。”


    接著,她又想到那個奇怪無禮的美國年輕人。


    他的態度那麽奇怪,顯然是因為他的家人在場。即使這樣,她也不能不有點瞧不起他,被家人壓得抬不起頭來,真是愚蠢,何況是一個男人!


    可是……


    一個怪念頭從她心中掠過。真是難以理解!


    她突然出聲說道:“那個年輕人正在求救啊!好,我要設法救他!”


    .3.


    莎拉離開休息室後,傑拉爾博士還坐了一會兒。他起身到桌子那邊拿了最後一版的《晨報》,信步走向距離白英敦家人幾碼的椅子。他湧起了一股好奇。


    起初,他覺得很奇怪,那英國女孩為什麽會關心這個美國家庭。於是,他斷定那女孩隻關心其中的一人。不久,他覺得這個家庭的確有些奇怪,頗引起這位科學家較深邃、沒有偏見的興致。他覺得其中含有純心理學的重要問題。


    他藏在報紙背後,悄悄觀察他們。他先看到那個引起英國女孩極度關心的年輕人。不錯,他的個性確實能吸引她。


    莎拉?金有力量——她有均衡的神經、冷靜的才智和堅強的意誌。依傑拉爾博士判斷,這年輕人,敏感,有強烈的感受性,靦腆而易於接受暗示。他又用醫生的眼光注意到這年輕人目前正處於極度神經緊張狀態。為什麽呢?傑拉爾博士頗覺費解。這年輕人看來健康狀態良好,理應享受旅遊之樂,為什麽會陷於神經衰弱的局麵?


    博士移目注視其中的另一人。栗色頭髮的女孩想必是雷蒙的妹妹。他們屬於同一血統,小骨架,容貌端莊,頗具貴族氣;手形細瘦美麗,下巴線條高雅,脖子細長,連頸上頭形也相同。這女孩舉止也顯得神經亢奮,雙眸閃閃發光,內裏卻有深深的暗影,話說得太快,以致不時喘氣。她似乎處處防備,時時緊張,所以不能寬心自適。


    “她也覺得恐懼。”傑拉爾博士診斷。“■,確實在擔心害“怕!”


    談話聲斷續傳來——是非常平凡的閑談。


    “我們到所羅門的馬廄去看看。”——“對媽媽太勉強了吧?”——“上午到哭牆去?”——“神殿,當然很好,他們都把這神殿稱做奧瑪的莫斯克——我不知道為什麽要這樣稱呼。”——“當然要這樣稱呼,因為已經是回教徒的寺院了,雷諾克斯。”


    這是旅客之間很平常的對話。可是,傑拉爾博士總覺得這些話裏含有一些裝佯的味道。他們都戴了麵具——麵具背後隱藏著強勁的漩渦,深得不能溢出語言表麵……


    他又從時報背後往外看。


    雷諾克斯?那是老大。同一家族的類似點也看得出來,但也有相當不同的一麵。雷諾克斯並不是顯得很恐懼。他也不這麽神經質,傑拉爾博士判斷。他雖然有點怪裏怪氣,但是完全沒有另外兩個人所顯現的肉體緊張;舒暢散漫地坐著。


    傑拉爾博士想到醫院病房裏也有這種坐姿的病人。他想:


    “他已經非常疲倦——不錯,因煩惱而疲倦,那眼神受傷的狗或生病的馬——像野獸一樣默默忍耐著痛苦。身體看來毫無毛病。可是,最近一定經歷過很大的痛苦——精神上的痛苦。現在好像沒有痛苦了——默默地忍耐——一定在等待致命的一擊。怎樣的一擊呢?難道我想得太過分?不,他的確有所期待——似在等待末日的來臨,就像癌症患者服下鎮痛劑緩和一下痛苦,而後感謝地靜等死神來臨一樣……”


    雷諾克斯?白英敦站起來,拾起老婦人掉落的毛線團。


    “媽,毛線團。”


    “謝謝。”


    那臃腫、麵無表情的老婦人,在編織什麽?粗厚的玩意兒。傑拉爾推測:“大概是為某貧民救濟院編的手套吧?”接著,不禁為自己的幻想而苦笑。


    他轉眼看最年輕、金紅色頭髮的女孩。年紀約十七歲。


    就像大多數有金紅頭髮的人那樣,肌膚極美。雖然太瘦,臉龐卻很美。她獨個兒微笑著,向虛空微笑,有點兒奇妙,那微笑與所羅門飯店和耶路撒冷離得如此遙遠。那是會讓人想起什麽的微笑。它使傑拉爾博士想起,像閃光一樣,那奇妙神秘的微笑是從雅典阿克羅波利斯的處女嘴唇漾出來的,令人覺得遙不可攀,有點兒冷酷,但很美。那微笑的魔力、那優雅的沉靜震撼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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