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拉裏厄留下了腳印,她隻能跟隨它們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走。她睜大眼睛搜尋他可能利用過的出口。當她第一天試圖逃離的時候,他在磚牆前逮住了她,啊,就是那裏,她居然錯過了,那裏,牆角的金屬門,在地下。一團鐵絲作為門把手。阿歷克斯試圖把它稍稍提起。毫無反應。她使出全身力氣,完全不動。眼淚又一次湧了上來,一個低沉的呻吟聲從她肚子裏冒出來,她又試了一次,還是沒用。阿歷克斯環顧四周,尋找著什麽。她已經知道,沒有別的出口,所以那天晚上他才不急著追她。他知道,即便她跑到了這個門邊,她也不可能打開它。她憤怒了,可以說是暴怒,想要殺人的衝動,地獄般的憤怒。阿歷克斯大喊著開始奔跑。她跑得笨拙不堪,像個殘疾人。她後退了,遠遠地那些冒險回來的老鼠看見她向它們襲擊,一下全跑了。阿歷克斯重新拿起起釘器,三塊木板已被砸碎,她拿起了它們,因為她根本沒有問問自己能不能拿得動,她的精神在別處。她隻想出去,完全沒有別的事情可以阻止這一點。即便是死,她也要死在外麵。她把起釘器的一端滑進門縫,卯足了勁地扳動它。一旦門移動了幾厘米,她就用腳塞一塊木板在門下,再上去一點兒,就再塞一塊,她跑去又找了幾塊木塊,又回來,一次次地努力,她終於把起釘器豎著放在了門下。釋放出的空間大約是四十厘米,勉強可以讓身體通過,但這個不穩定的平衡很有可能突然被打破,金屬門將直接砸落到她身上,把她碾碎。


    阿歷克斯停了下來,側著腦袋,聽。這次,沒有任何警告,也沒有任何建議。隻要一點點滑動,一點點震顫,如果身體碰到了起釘器而把它弄倒,門就會砸下。她用了1/30秒的時間把她的袋子從門下扔了出去,她聽見包落地時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聽上去不是很深。這麽對自己說著,阿歷克斯已經擺平了身體,一毫米一毫米地,她在門下慢慢滑動。天很冷,但當她的腳趾尖遠遠地在身後感覺到什麽支撐物的時候,她已經在冒汗,是一個台階。正當她終於跑到了洞裏,要從邊緣抽出手指時,因為她回頭的時候一個失誤,起釘器滑動了一下,發出刺耳的聲音,金屬門立馬狠狠砸了下來,發出地獄般的一聲聲響。


    就在此刻,她抽回手指,一納秒的本能反應。阿歷克斯呆立在那邊。她站在一級台階上,周身是幾乎全然的黑暗。她是完整的。當她的眼睛終於適應黑暗時,她收拾好掉在了幾級台階下麵的包,她屏息凝神,她要離開了,她要成功了,她不敢相信……還有幾級台階,然後是一扇用水泥磚堵住的鐵門,她花了好大工夫才把磚頭移開,因為她實在沒有力氣了。然後是長長的走廊,散發著尿味,又是一個樓梯,如此之暗,以至於她不得不像一個瞎子一樣兩手摸著牆板穿過它,隻有若隱若現的微光指引著她。那天他把她綁過來時,她就是在這個樓梯上撞到腦袋昏迷過去的。在走廊的盡頭,是三根棒子,阿歷克斯一根一根跨過去,然後又是一段隧道,技術通道,直到她看見一塊小鐵板垂直嵌在牆裏。有一點點光線勉強從外麵穿進來,阿歷克斯必須用她的手指去圍繞鐵板,想要知道它是如何站立住的。它隻是被安在了這個地方。阿歷克斯想要把它往自己這邊拉,不是很重。她小心地把它抽了出來,放在一邊。


    重生。


    夜晚清新的空氣瞬間向她撲來,帶著一種夜的溫柔和清新的濕氣,運河的氣味。回歸的生命,沒有太多光。這塊板被藏在牆壁的凹陷處,和地麵齊平。阿歷克斯爬了出去,又立馬回頭看能不能把它重新堵上,但她放棄了,沒有這個必要還那麽小心翼翼了。隻要快點離開,立刻,盡僵直酸痛的四肢最大的可能。她放棄了重新堵上的念頭。


    三十米開外一個廢棄的碼頭。那邊,一些矮小的居民樓,幾乎家家燈火通明。身後不遠處,似乎有一條林蔭大道,傳來陣陣混雜的喧囂。


    阿歷克斯開始行走。


    她終於來到了林蔭大道。帶著疲憊,她走不了太久,還有點兒暈眩,於是她不得不扶著路燈防止摔倒。


    看天色,時間已經太晚了,不太可能還有什麽交通。


    不。那裏,一個計程車站。


    車站看上去有點兒荒僻,而且,不管怎麽說,太冒風險了,她僅存的清醒著的神經元悄悄提醒她。沒有比這更好的方式來引起注意了。


    隻是這些神經元也沒法給她提出一個更好的方案。


    27


    每當手上有很多要緊事要處理,並且很難劃分優先等級時,就比如今天早上,卡米爾就聲稱:“最緊急的是,什麽都不做。”這是他一貫的“以退為進”行事方式的變形。當他在警校學習時,他把這種略過的方式稱為“空中技能”。這樣的話從一個一米四五的男人嘴裏說出,應該會讓眾人嘲笑,但沒有人敢冒這個險。


    此刻是早晨六點,卡米爾醒來,沖了個澡,他吃了早餐,餐巾在門邊,而他站著,嘟嘟濕趴在一條胳膊上。他一手撓著它的背,他倆都看向窗外。


    他的目光被一個信封吸引,上麵是拍賣估價人的箋頭,他本想昨晚打開看的。這場拍賣會是繼承他父親遺產的最後一步。他的死並不是真的非常痛苦,卡米爾被震驚了,被觸動了,然後他悲從中來,但他父親的死不能算是一場災難。這種傷痛隻是外在的。在他父親身上,一切都是可預測的,他的死也是。要說卡米爾為什麽昨天沒有打開信封,那是因為它裏麵的東西標誌著他整個人生關係的終點。他馬上要五十歲了。而他的身邊,每個人都死了,先是他的母親,然後他的妻子,現在是他的父親;他不會有孩子。他從沒想過他會是他所有親人中最後一個死的。這就是讓他覺得心煩的,他父親的死結清了一個故事,而這個故事卻還沒有結束。卡米爾一直在那裏,形容枯槁,但一直站在那裏。隻是他的生命從此隻屬於他自己,他是唯一的持有人,也是唯一的受益人。當一個人成為自己人生唯一的主角時,這並不是什麽有意思的事情。讓卡米爾覺得痛苦的,不僅僅是這個愚蠢地活下去的情結,而更是向平庸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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