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苟課稅被拉著出了營帳,寒冷的風雪,吹在他臉上,他才瞬間清醒過來。


    他沒有猶豫,跟著喬縣丞和韓典史,一起出發,前往探查案情。


    無論如何,這是一次機會!


    他重新掌握主動權的機會!


    他們先前往的方向,是東頭村。


    這個時辰的東頭村,村民已經熄燈睡下了,整個村內靜悄悄,就連雞鳴狗叫都沒有,倒是路過田埂的時候,能聽到些許毛蟪蛄的叫聲。


    被喬縣丞懷疑的那個老頭,家住在東頭村最中間的位置,一個帶籬笆菜地院子的茅草屋。


    那茅草屋分為三間,左側是廚房,右側是與廚房大小一致的寢室,現在老頭住在裏麵。


    正中間是堂屋,分內外間。


    內間被新砌的泥牆隔開,成了一間寢室,現在裏麵住著老頭那遠房親戚的女兒。


    來的路上,苟課稅被喬縣丞和韓典史,普及了一下他們要探查的案件的具體案情,他就覺得哪裏不對勁。


    等到了目的地,他發現,被喬縣丞懷疑心懷不軌的老頭,寧願住在牆體已經有裂縫的側屋,也不沒有住進正屋,他就瞬間明白了,這是個大坑!


    他被喬縣丞坑死了。


    在喬縣丞說出無法挽回的話語之前,他率先攔住了喬縣丞,低聲詢問,“喬縣丞,你懷疑的依據是什麽?”


    喬縣丞將黃縣令遇到的新案件,結合他遇到老頭時對方支支吾吾言語不明的話語,和不及時去官府登記的行為,將他自己的推斷,說給苟課稅聽。


    見苟課稅還攔著他,他不由得有些著急,“苟課稅!你幹嘛!再拖下去,待會兒人都要跑了!”


    苟課稅一言難盡,“你來之前,和黃縣令報備了嗎?”


    喬縣丞,“沒有,黃縣令正在牢房審犯人呢,八個人!夠嗆!今晚能不能搞定,都是個問題!所以,喬某就想著,先和你們一起來,將犯人捉拿歸案,再慢慢審。”


    苟課稅無語至極,“喬縣丞,我看你是飄了!你沒發現你的推斷問題很大嗎?要是這個老頭對那少女有什麽壞心思,他至於自己住在破爛的側屋,而不是住進正屋嗎?再說難聽點,男人要是見色起意,會給一個來曆不明的女人,另外砌牆建門,而不是找借口隻用屏風或著竹簾遮擋嗎?而且那門的鎖是向內的,也就是說,人是無法從外麵打開進去的,開門的權利,隻有住在裏麵的人才有,這種愛護的心思,絕對不是你想的那種齷齪之心,除了自己的親爹,我想不到,還有什麽人,能對一個來曆不明的小娘子這麽好!”


    喬縣丞聞言,陷入沉思,“也就是說,裏麵的是他親女兒?而不是他遠房親戚的女兒?”


    苟課稅已經想要拍腦門自盡了,“不!我的意思是,這老頭對那小娘子是出於長輩對晚輩的愛護之情,而不是你想的那樣,也許此事另有隱情。”


    韓典史感覺快冷死了,受不了這兩人都到人家裏了還拉拉扯扯在一旁嘀嘀咕咕,成何體統!


    韓典史看向一旁,戰戰兢兢十分拘束的老頭,“老人家,不必緊張,上次 本官的同僚,前來發放物資的時候,得知你家還住著遠道而來的親戚,本官這次過來,就是想問,他可有將你親戚的那份也給足了?”


    老頭畏畏縮縮,連忙點頭,滿是褶皺的臉色,堆著討好的笑容,連連鞠躬,“有的,有的,有的,那喬縣丞老爺十分熱心,不僅給發了物資和糧食,還幫草民挑滿了兩大缸的水,是個好官!”


    韓典史笑了笑,“那就好,這幾日大雪,天氣極冷,要是生活上有什麽不方便,需要扶持的,請您盡管說。本官方才進來的時候,看到你住的那間側屋,靠南的牆麵,已經有裂縫,看起來並不安全,您何不搬到這正屋來住?”


    老頭連連擺手,“這,這,不,不,草民住那住習慣了,那牆很結實,雖然看起來有縫,但是,草民找人搭了頂梁柱,十分結實,您,您要是不行,請隨草民過去看看……”


    他邊說著,邊想往外走。


    韓典史聞言頷首,“那走吧。”


    他不是不相信喬縣丞的話,隻是他為人謹慎小心,在抓人之前,沒有證據,他不好動手。


    他又不擅長扮紅臉,隻能曲線救國,言語間,委婉試探。


    韓典史跟著老頭,到了他住的側屋。


    隻見那側屋內,隻有張由門板搭成的撿漏床榻,床榻上放著一床被子,室內中心的地板上,有一個石頭搭建起來的撿漏燒柴火的土坑,連爐子都算不上。


    土坑內的柴火還在燃燒,給室內帶來些許溫暖的熱氣,不多。


    老頭指著那堵住牆縫的梁柱,“這木頭是今年才新砍下來的,找了村裏的木匠幫忙搭起來的,十分牢固。”


    他說話的時候,麵帶著局促的笑意。


    韓典史檢查過後,頷首,說了幾句好話,見對方放下了心防,才開始旁敲側擊,試探地問對方家中住的遠房親戚之女,是怎麽回事?


    一般的小娘子,不會與一個單身男子住一個院子,除非是直係血親,這老頭與她雖然有親戚關係,但是,一表三千裏,他們這樣的做法,就算二人之間真的清清白白,但也很容易就會成了瓜田李下的故事主角。


    老頭一開始還支支吾吾地顧左右而言他,但是,在韓典史一遍遍試探,並提出了雲縣有了新的人口政策,也能立女戶等福利之後,老頭終於上鉤了。


    老頭先問了立女戶的要求,還問了女戶上稅的數量等等。


    當他得知新遷入雲縣的外地人,都能免稅三年的時候,他立刻就鬆口了。


    開始將他那遠房親戚之女來投奔的故事,脫口而出。


    “官老爺,是這樣的,草民這外甥女,是新平縣人,她是個好女娃子,就是運氣不好,投錯胎了!她親生的爹娘,不是人,隻想生兒子,連續生了八個女兒,才生了一個兒子,前頭那七個女兒,在荒年的時候,被賣了前麵四個,留了後麵年紀小的三個。原本,日子也還能過得下去,他們那兒子去歲上了私塾,按理說,這日子應該越過越好了才對,但是,壞就壞在那小子不好好讀書,去了私塾招貓逗狗,整日與同窗花天酒地,花光了家中的錢財,還欠了一大筆銀子,他父母為了供養他,已經將另外兩個女兒嫁人了,拿了聘金給他填可窟窿。現在那天魔星又發瘋,說要娶一個什麽員外郎的女兒,這員外郎的女兒,豈是他想娶就能娶的,他父母打聽了人家需要多少聘金後,就決定將這最後一個女兒賣到花樓裏,換取聘金。草民這侄女得知這件事,嚇壞了,連夜跑來投奔草民。唉!草民跟她家也算出了五服了,隻是之前她祖父病逝之前,去她家探過病,她記得了草民,她連草民具體住在哪裏都不知道,隻知道住這村子,她一路逃過來,十分狼狽,她餓了就生吃點野菜,渴了就隨便喝點溪水,草民村裏的獵戶,在山裏發現的她,她當時看起來快餓死了,獵戶得知她要找草民,才將她帶過來找草民,草民見她實在可憐,才收留她,她讓草民隨便給她找個窮苦人家嫁了也好,她不想被賣到花樓裏去。”


    韓典史聽到這番話,他瞬間瞠目結舌,他本以為自己已經見過很多炸裂的事情了,沒想到,還有更炸裂的!


    韓典史下意識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本官知道了,待會就為她登記名冊,隻不過,在這之前,我們還需要聽聽她如何說的,隻有你的一麵之詞,恐怕不妥。”


    老頭,“可是,現在天色已晚,不如白天……”


    韓典史,“近日大雪,我等白日公務繁忙,恐怕無法抽空過來,不如就現在,要是您覺得不妥,可以打開院子大門,我們到院內談話。”


    老頭見這位官員,談吐文雅有禮,再看看對方通身的氣派,隻覺得自己小人之心了。對方這樣的人物,哪能看得上他家那麵黃肌瘦的遠親外甥女?


    老頭雖然這麽感歎,但是他還是說道,“官老爺,您說得對,不過,草民還需要問問外甥女的意見,畢竟,這女子名節要緊。”


    韓典史當即就同意了。


    他們邊說著邊回到了正屋外間。


    正屋外間內,苟課稅和喬縣丞已經達成了一致意見,卻不想,屋內隻剩下他們二人,他們不禁麵麵相覷,正想出門尋人,就見韓典史與那老頭,一前一後進來了。


    老頭走到外間連接內間的那木門前,敲了敲門,溫聲問道,“蕪娘子,你歇下了嗎?家裏來了三個官老爺,他們說這裏能立女戶,前三年能免人頭稅,你看看,要不要考慮一下?要的話,正好他們還在,具體的,你可以跟他們了解一下。要的話,叔公和他們說說,讓他們在院子裏等你……”


    他還沒說完,內間就傳出了開鎖的聲音。


    被稱為蕪娘子的少女,打開了房門,麵帶著拘謹的笑容,“叔公,現在下著雪,院子裏冷,就在這正堂屋內談話吧。”


    老頭連連點頭,“誒,好,好,好,正好,這爐上還煮著茶水……”


    他退開幾步,讓對方出來。


    到現在,喬縣丞等人終於見到了這位藏在內間不出的蕪娘子。


    喬縣丞打量了下對方,見對方行走步伐正常,臉上也沒有傷,瞬間鬆了一口氣。


    韓典史見蕪娘子站在一旁,抓著衣袖,十分緊張,便上前,溫聲勸慰對方,並邀請對方入座。


    然後,單刀直入,開始問蕪娘子的家世背景,以及與老頭的關係。


    蕪娘子的回答,基本與老頭說的一致。


    蕪娘子說到傷心處,雖然紅了眼眶,但是,沒有流淚。


    “民女本以為家父家母,會像嫁五姐和六姐一樣,將民女隨意嫁給聘金最高的人,要是這樣,民女也認了,至少還能活命,但是,沒想到,他們竟然如此狠心,為了十兩銀子,想將民女賣到花街,去了那種地方,還不如現在就死了幹淨。民女偷聽到這件事時,本想著進山裏,找個歪脖子樹吊死。隻是民女太矮了,高壯的樹枝夠不著,掛的那棵樹,樹杈太細小,受不住民女的重量,最後樹杈斷了,民女滾落到山坡下麵。那山坡下就是出城的山道,民女心想著,這是老天爺給民女指路,民女便順著山道走出來,到了雲縣時,民女想起來叔公就是雲縣人,便來投奔叔公了。幸好叔公是好人,救了民女的獵戶,也是好人。民女一開始不敢告訴他真相,甚至因為怕他將民女送回去,所以到了附近的山裏時,不敢進村打聽,隻敢在山裏徘徊。自殺和出逃已經費盡了民女的勇氣,要不是獵戶得知民女半昏迷時,念叨叔公,將民女送到叔公這裏,民女恐怕早就化作一具白骨了。”


    她早就做好了橫死山裏,無人收屍的準備。


    既然死不了,現在,她一個光腳的,還能怕什麽?


    喬縣丞聽完她的話,十分氣憤,“你放心吧!隻要你說的不是假話,本官定當為你做主。你本是良籍,即使是你父母,也無權將你賣入賤籍。”


    蕪娘子緊握著自己的雙手,給自己打氣,她第一次抬頭正視眼前的官員,隻見對方劍眉星目,目光清正,不禁莞爾微笑,“多謝您,喬縣丞。”


    她謝過喬縣丞之後,又看向了韓典史,“也謝謝您,韓典史,方才您和叔公在外麵談話,民女都聽到了,正是因為您,民女才有勇氣出門與你們麵談。”


    苟課稅,“……”


    好好好,他就是個隱形人,是吧。


    他們結束了東頭村的探查,沒有多耽誤時間,繼續前往梨莊。


    蕪娘子和她叔公,站在院子門口,目送這三位深夜來訪的縣衙官吏,見他們身影逐漸消失在黑夜之中。


    蕪娘子忍不住問了一句,“叔公,這雲縣的官吏,與新平縣的不一樣,蕪娘以前還聽走貨郎說雲縣去不得,會吃人,現在看來,比起雲縣,新平縣才是吃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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