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七娘相貌的確並非精致出挑的美人,但是,卻自有一股溫婉純潔的氣質,像是一朵純白的茉莉花。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那雙眼睛,帶著堅韌不拔的堅定與清正。


    梁茶葉商一開始被她吸引的,正是對方這獨一無二的氣質,這不是普通的尋常大家閨秀所擁有的。


    月七娘邊回想著,邊說道,“正是因為民女覺得此事古怪蹊蹺,所以,民女在安葬了父親之後,就開始四處去打聽梁茶葉商相關的消息,民女一開始一無所獲,所以在梁茶葉商帶著冰人上門求娶時,民女又沒湊夠錢還他,也無借口理由推脫,隻能應承下來,他當時很著急,非要民女馬上嫁過去,民女隻好用家父新喪,家中不得行嫁娶喜事,才推脫成功,他不同意民女一年後再嫁的建議,要民女過了百日,就嫁過去。”


    她說到這裏,臉上露出了一絲後怕的神情。


    “原本過了百日,他就回來迎親,但是,下聘禮那日,他沒過來,聘禮也沒有送到,民女本以為他應該是後悔了,還沒鬆口氣。梁茶葉商就遣了家中仆人上門傳話。據那仆人所言,梁茶葉商他有急事去了外地,要過一段時間才會回來,讓民女放心,說是他回來第一時間,就會來迎娶民女。”


    月七娘垂下眼眸,隱去她眼底的晦澀,“民女這下有了更充裕的時間,去打聽,為了能夠順利打探到消息,民女去了商州一個布料鋪當裁剪的女工,邊賺盤纏,邊打探。經過了近一個多月的打探,民女得知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原來,梁茶商已經娶過六門妻子,每個妻子過門不到半年,就會被他以不能生養、七出為由休妻。”


    月七娘流露出了不敢置信的驚色,“民女,得知此事時,隻覺得荒謬,為了驗證這流言的真實性,民女找到了梁茶葉商第三任下堂妻,才得知,梁茶葉商娶了她,一開始溫柔體貼,但是,從不碰她,從成親到休妻,都沒有與她圓房……”


    她說到這裏,露出了厭惡與憤怒的神色,“不僅如此,他還會以生意失敗為由,哄騙她去服侍合作的客商,要是她不肯,梁茶葉商一開始會以要自殺威脅她就範,一旦她從了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梁茶葉商將妻子當作玩物,送人……到了後麵,梁茶葉商也不在遮掩真麵目,暴露出本性,要是她反抗,就會被打,甚至囚禁起來……民女一開始本以為,這是她編出來嚇唬民女的……民女為了求證,混進梁茶葉商的府內探查,在一個偏僻的院落內,發現了被梁茶葉商囚禁的前妻,他前妻已經懷孕,卻瘦骨如柴,肚子高聳,看起來格外滲人,民女害怕地逃走後,又去找了第三任下堂妻,她得知此事,帶了幾個兄弟,連夜去將梁茶葉商的第六任妻子,救了出來。”


    “民女才從梁茶葉商的第六任妻子口中得知,她懷的不是梁茶葉商的孩子,而是不知道哪個客商的野種,她懷孕的事是在梁茶葉商休了她時,才發現的,她想逃跑,但是,失敗了。她說,梁茶商不能人道,娶妻隻是為了遮掩耳目……”


    月七娘將她查到的一切,全部都吐露幹淨,說到最後,隻有滿臉對梁茶葉商的厭惡和憤怒。


    她抬頭看向黃縣令,認真嚴肅,“民女不可能嫁給這種人,民女已經將彩禮和賣身葬父的銀錢,全都退還給了梁茶葉商,民女與他已經沒有任何瓜葛。”


    黃縣令頷首,“這是自然,多謝小娘子坦誠相告,本官告辭,本案還未正式結案,在結案之前,請不要離開雲縣,若是遇到危險,可來雲縣縣衙求助。”


    他說完,就帶著衙役和護衛離開了。


    月七娘見他真的帶著衙役和護衛離開,望著對方的背影,她神色一怔,下一瞬,鬆了一口氣。


    黃縣令等人走後不久,月七娘的表哥,拄著拐杖,從山坡上下來,走得很吃力,但是,拐杖上束縛著一隻野雞。


    月七娘見狀,讓弟弟妹妹進屋,她將門帶上,快速過去接應她表哥。


    “表哥,讓我來。”


    她提走拐杖上的野雞,扶著她表哥往回走,她邊走邊將有黃縣令帶著衙役上門問詢的事情,說了出來。


    他表哥聽到後一陣後怕,“七娘,這樣不行,這裏已經暴露了,我們得離開這裏。那些官商勾結,現在沒有帶你們離開,必定留了後手,等我們自投羅網。”


    月七娘聞言,有些猶豫,“表哥,可惜,七娘看那黃縣令目光清正,行事嚴肅妥帖,不像是以前的那些縣衙官員,萬一他可信呢?”


    他表哥一臉嚴肅,“沒有萬一,七娘,那梁茶葉商不也偽裝得人模人樣?”


    月七娘猶豫地看了下自己表哥滿是刮傷的手,和被刮爛的衣角,心下煩亂成一團,他們這樣,又能走到哪裏去呢?


    他們就連生存能力都沒有,躲到這裏,靠著山脈,還能挖野菜,挖陷阱捕獵,糊口,但也十分艱難。


    月七娘將她表哥扶進屋內,“表哥,先不急著走,我們之前能走脫,也是準備了一個多月,才成功離開,現在,匆忙離開,恐怕更危險,不如先靜觀其變,明日,我就進城打探消息,隻要不去商州,在雲縣,應該不會太危險。”


    他表哥一臉不讚同,“不可,之前去商州是他們沒有防備,現在梁茶葉商的第六任繼室,被你們救走,你們恐怕早就暴露了,梁茶葉商現在必定有所防範。”


    月七娘聽了也覺得有道理,歎氣,“那怎麽辦,我們在這裏,消息閉塞,也不知道外麵是什麽情形,又如何做出應對,沒想到,他能做到那麽狠,不僅自殺還去報官……”她說到這裏十分懊惱,“是我想得太理所當然了,他都能用自殺和自殘逼迫他的妻子去服侍客商,又有什麽做不出來的呢。”


    他表哥拍了拍她的背,“不如,我們成親吧,假成親,先騙過他,等我們去了外地,再重新恢複表兄妹的關係。”


    月七娘拒絕了她表哥的提議,“假成親,和真成親有什麽區別呢?我們認識的人,都在這裏,他們要是認為我們成親了,那我們就是成親了……流言蜚語足以殺人,這件事,本就不是我們的錯,我們為什麽要屈服屈從,甚至是用毀清白聲譽這種方式?不能這麽做!這麽做的話,我們就是認輸了!那我們辛苦這麽久,我甚至賣掉祖宅……那這一切努力,就沒有意義了。”


    她堅定地看向她表哥,“表哥,我會處理好這件事,絕對不會連累你。”


    她表哥聞言,怔怔地看著她的背影,麵上充滿愧欠,無聲地說了句,“對不起。”


    月七娘說完話,就提著野雞,出去處理野雞了。


    ……


    黃縣令沒有回縣衙,而是直接順著山道,前往商州。


    他到商州的府衙,借調梁茶葉商的檔案,發現,上麵的確記錄著,對方短短幾年內,換了六任妻子,最後一任妻子,被休的時間,正是在今年二月底。


    他決定,從梁茶葉商的原配,關氏開始調查。


    這個關氏在被梁茶葉商休了回娘家之後,很快,就再次出嫁,嫁給了娘家一個出了五服的表兄,現在已經生了二子一女。


    他們為人低調,住在商州的桂山村。


    黃縣令抵達桂山村的時候,已經是戌時正,這個時辰,普通人家,都準備要歇息睡覺了。


    關氏一家人,也不例外。


    在這遠離城區的桂山村,這麽晚了,還有人敲門,不得不令人警惕。


    關氏及其丈夫劉茂,聽到敲門聲,拿著鋤頭,才敢去開門。


    劉茂身著寢衣,他一開門,見來者是官差,嚇得差點不敢說話,他退到一旁,邀請黃縣令等人進門。


    黃縣令見狀,隻覺得自己來得不是時候。


    這時,關氏聽到動靜,穿上外衣,出來,她見到滿院子的官差,也是一怔。


    黃縣令說明了來意,關氏聞言,仰頭大笑,十分痛快。


    “好,那人模狗樣的蠢東西,也有今日!!!”


    她目光灼灼地看向黃縣令,“黃縣令,你想知道什麽?隻要是民婦知道的,民婦都會告訴你。”


    黃縣令將梁茶葉商是否以成婚為名,行騙婚之事,誘拐良家婦女充當家妓的問題,問了出來。


    關氏聽到黃縣令的問題,笑了,“黃縣令,還是你們讀書人有見地,民婦以往每每想起這事,就覺得羞愧難當,難以啟齒,若非劉郎開解,民婦早就懸梁自盡了。”


    關氏冷笑,“那狼心狗肺的東西,的確是豬狗不如,當年,他以經商合作的名義,接觸了家父,民婦有一次在娘家花園遇到他,他說他走錯路,不知道怎麽回前院,民婦讓婢女送他離開,隔日,家父便來問民婦,對那隻狗感覺如何,家父說此人年輕有為,心地純善,是個可托付的良人,民婦當時覺得他蠢,連簡單的兩條路都會搞錯,還迷路,不過,他每次見到民婦,都麵紅耳赤,不敢與民婦多交流,家母勸民婦說,那是個可托付的良人,民婦當時也覺得不錯,便嫁了。”


    她說到這裏,臉上的冷意和戾氣都要具象化了,她的丈夫,悄悄握住她的手,她才從回憶中抽身。


    她繼續說,“洞房花燭夜,他說他看到民婦就心跳得厲害,不敢與民婦共處一室,去書房睡了,”她不禁冷笑,“當時民婦還愚蠢得認為,他太過純真憨厚,現在想想,真是想打自己幾巴掌。”


    “成親三個月零七天,他突然急匆匆地回府,說他得罪了什麽大人物,不知道怎麽辦,民婦看他著急得團團轉,便主動提說,可以設宴邀請對方,酒席上,再讓利幾分給對方,想必隻要誠意足夠,必定能化解恩怨。他認可了民婦的建議,民婦當時還很自得,被他哄得恨不得尾巴翹起來。隔日,他就將那所謂的大人物請入門,他們在前院設宴,民婦沒有去看,到了下半夜,民婦聽到有人進房內,覺得不對勁,因為他成親後,都宿在書房。民婦喊了仆婢,卻沒有人應答。”


    “民婦從繡簍裏拿了剪刀,出去一探究竟,卻見一個醉醺醺的男子,邊脫衣服邊進來,民婦嚇了一跳,趕忙去開門,想逃走,卻不想門從外麵被鎖上了,上鎖的那人,就是梁新那狗東西。”


    她說到這裏已經是咬牙切齒,“他假惺惺地站在門口,哀求民婦,說隻要民婦從了那人,他什麽都答應民婦,他說他這麽忍辱負重,都是為了他和民婦的幸福未來,說要是今日民婦反抗,那他明日就會破產,到時候,他隻能帶民婦一起自殺,向祖宗謝罪之類的。”


    “民婦當時十分憤怒,拒絕了他,一直拍打房門,讓他開門,他不願意,還拿了一把刀,在手臂上比劃,說他的心比民婦還痛,他是逼不得已,說民婦要是實在不願意,那他隻能自裁在民婦麵前。”


    說到關鍵的地方,她還是忍不住落淚了,眼底的脆弱和受傷之色,即使過了這麽多年,都不能痊愈。


    劉茂上前擦掉了她的淚水,他轉頭對黃縣令說到,“她說的都是真的,草民可以作證,當時,草民是那常客商雇傭的臨時雜役,跟著一起進了梁家,草民見形勢不對,再聽到梁茶葉商的話,隻覺得汙言碎語,不堪入耳,一怒之下,舉了走廊的花盆,砸暈了梁茶葉商,打開了房門,想帶走常客商。”


    關氏聽到劉茂的話,終於破涕為笑,她緊緊抱著劉茂的手臂,“沒錯,而且那常客商也是被姓梁的騙了,姓梁的告訴他,民婦是他養的家妓,他才入房門的,他一聽不對勁,他就把衣服穿起來了,他當時,連看都不敢看民婦一眼,麵紅耳赤,羞愧難當。正是因為有他相助,民婦才能帶著被迷暈的陪嫁婢女,成功回娘家。”


    “隻是那姓梁的十分不要臉,說民婦見他落魄了,和常客商私奔了,要休了民婦。民婦當時恨不得提刀殺了他,但是,民婦的父母都聽信他的一麵之詞,民婦……差點就被他們送回梁家了,民婦執意被休,也不願意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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