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洛德在烏普薩拉研讀醫學,而且幾乎是馬上就進入沉迷於種族衛生與種族生物學的圈子。他有一度在瑞典種族生物學研究所工作,身為醫師的他更是積極推動讓族群中不受歡迎的分子絕育的運動。


    引述,亨利?範耶爾,卡帶二,○二九五○:


    哈洛德甚至不隻如此。一九三七年,他與人合著一本名為《人民的新歐洲》的書——謝天謝地,他用的是筆名。我直到七十年代才知道這件事。我手邊有一本,你可以看看。這肯定是以瑞典文出版的書中最令人作嘔的一本。哈洛德不僅主張絕育,還主張安樂死——亦即主動將不符合他審美品味與他心目中完美的瑞典人種形象的人殺死。換句話說,他以完美的學術文章、並涵蓋所有必要的醫學論據,懇求進行一場大屠殺,除掉那些條件不合格的人。不要讓薩米人1擴散,他們受到蒙古人影響。心理不健全的人會將死視為一種解放,對吧?解放女人、遊民、吉卜賽人和猶太人——你可以想像一下。在我哥哥的幻想中,波蘭的奧斯維辛集中營若是在達拉納省就好了。


    1 北歐地區的原住民。


    戰後,葛雷格當上中學教師,後來還成為赫德史塔預備學校校長。範耶爾以為他在戰後已不屬於任何黨派,並放棄了納粹主義。葛雷格在一九七四年死後,範耶爾翻閱他的信件,才知道哥哥在五十年代加入了在政界沒有影響力卻怪異至極的秘密團體北歐民族黨,而且直到死前都還是黨員。


    引述,亨利?範耶爾,卡帶二,○四一六七:


    所以說,我的三個哥哥都是政治瘋子。在其他方麵又有多病態呢?


    在範耶爾眼中,多病的古斯塔夫是唯一值得給予幾分認同的哥哥,他在一九五五年因肺病去世。古斯塔夫一向不熱衷政治,而且似乎略帶有厭世的藝術家氣質,對於生意或到範耶爾公司工作毫無興趣。


    布隆維斯特問範耶爾:“現在隻剩你和哈洛德了。他為什麽要搬回海澤比?”


    “他一九七九年就搬回家了。那棟房子是他的。”


    “和你痛恨的兄弟住得這麽近,感覺想必很怪。”


    “我並不恨我哥哥。若真要說的話,我可能是同情他。他根本是個白癡,而且是他對我有恨。”


    “他恨你?”


    “正是。我想這是他回來的原因,那麽他就能在有生之年離我很近地恨我了。”


    “他為什麽恨你?”


    “因為我結婚了。”


    “我想這點你得作個解釋。”


    最初,範耶爾與哥哥們失去了聯繫。所有兄弟當中隻有他顯露出做生意的天賦,他是父親最後的希望。他對政治不感興趣,因此避開了烏普薩拉,轉而到斯德哥爾摩念經濟學。滿十八歲後,每次休假與暑假期間他都會到範耶爾企業的某個辦公室工作,或是與集團中某家公司的管理階層一起工作。他逐漸熟悉了家族事業中所有複雜糾葛的關係。


    一九四一年六月十日,當時正值全麵開戰,範耶爾被派到德國,前往範耶爾企業位於漢堡的分公司視察六星期。當年他才二十一歲,便由範耶爾企業的德國代理人,一個名叫荷曼?羅巴哈的公司老臣,負責陪伴指引他。


    “我不會拿所有細節向你疲勞轟炸,不過我去的時候,希特勒與史達林仍是好友,因此還沒有東戰線。所有人仍相信希特勒所向無敵。


    當時有一種……既樂觀又絕望的感覺,這樣說應該沒錯。五十多年後,那種心情仍難以用言語形容。你別誤會,我不是納粹,而在我看來,希特勒就像輕歌劇裏的荒謬角色。但在當時,漢堡的平民百姓無不對未來持樂觀態度,你幾乎無法不受影響。盡管戰爭愈來愈接近,我在漢堡時也經歷過幾次空襲,但民眾似乎認為那隻是暫時的動亂,不久和平便將降臨,希特勒也將建立他的‘新歐洲’。大家寧可相信希特勒是神。文宣中似乎有這樣的意味。”


    範耶爾打開眾多相簿之一。


    “這就是羅巴哈。他於一九四四年失蹤,可能是在某次空襲中被炸死了,我們一直不知道他的下落。我在漢堡那幾星期,和他漸漸熟絡。我和他與他的家人住在漢堡一處高級住宅區的豪華公寓裏,每天都待在一起。他和我一樣不是納粹,但為了方便起見入了黨。他的黨證為範耶爾企業開啟大門、製造生意機會,而做生意正是我們的目標。我們為他們的火車製造貨車廂——我一直在想,不知道我們的車廂有沒有去過波蘭。我們出售布料讓他們做製服,出售真空管讓他們做無線電接收機——不過老實說,我們並不知道這些商品的真正用途。羅巴哈知道如何爭取合約,他這個人很有趣、性情又好。完美的納粹人。後來我慢慢發現他也有一個拚命想隱瞞的秘密。


    “一九四一年六月二十二日一早,羅巴哈來敲我的房門。我的房間與他妻子的臥室相鄰,他以手勢示意我靜靜地穿好衣服跟他走。我們下樓後,坐在吸菸室裏。羅巴哈整夜沒睡,一直在聽收音機,我這才察覺事態嚴重。‘紅鬍子行動’已經展開,德國在仲夏節前夕侵略了蘇聯。”範耶爾無力地擺擺手。“羅巴哈取出兩隻杯子,替我們倆各倒一大杯烈酒。他顯然受到震撼。當我問他這代表什麽時,他有先見之明地回答說,這代表德國和納粹完了。我隻是半信半疑——畢竟希特勒看似無人能敵——但羅巴哈和我為德國的衰敗幹了一杯。然後他便將注意力轉向現實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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