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澤緋紗子的眼睛已經看得見了。


    2


    我都不知道,原來阿順他過世了。那是他幾歲的事呢?


    我和她慢慢地並肩走在人行道上。


    二十七。真的是很突然。


    我回答,感覺好像不是自己的聲音。甚至能和她這樣子說話,我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她發出驚訝的聲音。


    都這麽久的事了嗎?他還那麽年輕耶。


    我在浪濤聲中思考。來到這裏的過程,還有在這條長路的開端,他寫來的那封信。寫信的人年紀不再增加,我卻和放在抽屜裏的那封信逐漸老去。


    我不知道讀過多少遍了,也不知道祈願過多少次,想問他那封信的意義。雖然我明知道那個機會終將不會再現。


    真是可憐。


    青澤棑紗子很有禮貌地顧慮著我的心情說道。從她的語氣,不難知道她如何看待我和他之間的關係,我也沒有刻意否認。


    海浪聲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我們絕對不是男女朋友。甚至在大學的讀書會中,我們的關係還很疏遠。


    可是我們都發覺彼此很相似。我們知道自己對這個世界難以適應。無法認同那種毫不反抗、隻想和這個世界妥協的人。我們不相信自己的善良和溫柔,也都發現了這個世界的表層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世界。


    我們知道彼此是那樣的人,所以我們互不靠近。因為相似的人彼此認同,是很恐怖的事。


    記憶中的他,總是一個人,帶著一臉困惑的笑容回過頭看著我。


    你應該懂吧?你的心情應該也是一樣吧?


    他總是對我這麽說,徵求我的同意。


    讀到那封信時,我很困惑,好像被要求同意某種十分可怕的事一樣。實際上那確實也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


    濕重的海風撥弄著頭髮。


    真是不可思議。這些年來,我所想的都是有關青澤緋紗子的事。我幾乎都要忘記這一切起始點的他長什麽樣子了。將有關他的記憶推到一邊,一心思考著過去的那個事件,和之後發生的種種。可是像這樣子,青澤緋紗子站在眼前時,我卻老是想起了他。


    你的眼睛是什麽時候看得見的?


    我問。


    兩年前,她回答。


    我一直都有參加臨床實驗,培養神經細胞讓它們再生,然後接受移植手術。他們說成功率很低,而且失敗的大有人在,可是我卻奇蹟式地恢復了視覺。


    她聲音安靜地回答,但語氣黯然,聽不出有“奇蹟式”的喜悅。


    幾十年後恢復了視力,那是什麽樣的感覺呢?


    我假裝沒有注意到她黯然的聲音。也許那是陷阱也說不定——我的身體自然產生警戒。


    說得也是呀。因為太美而有所幻滅吧。


    我不禁懷疑是否聽錯了。


    幻滅?你剛剛說的是幻滅嗎?


    聽到我的反問,她輕輕一笑說:


    是呀,幻滅了。因為過去我的世界一直都很有趣,所以剛開始無法適應。


    她的聲音有種安靜的絕望。


    過去的世界?你是說看不見那時的世界嗎?


    我小心翼翼地詢問。


    是的。


    她看著海,仿佛已經對我的問題失去了興趣。


    光的粒子打亂了輪廓。


    結果青澤邸決定要拆除——因為那是她的希望。


    我想忘了那個事件。我不想留下任何會想起那個事件的東西。我很感謝大家喜歡那棟房子的心情,但現在青澤家的財務也有問題,事實上已經很難籌出維持房屋的費用了。


    聽她這麽一說,熱心的市民們也無法繼續維持推動保存的心情,遲早拆除作業又會重新開始吧。


    我一邊想著其他事,一邊聽著當時的記者會內容。


    她想忘掉那個事件,是因為有其他理由吧?一如許多證人的懷疑一樣,她是否就是該事件的主謀呢?


    過去曾經聽過的場麵在腦海中一一浮現。


    在公園盪鞦韆的緋紗子、正在笑的緋紗子、抬頭看著百日紅的緋紗子、被眾人服侍的緋紗子、像個女王般頤指氣使的緋紗子、收下紙鶴的緋紗子。


    難道我的想像錯了嗎?大家帶著一臉陶醉描述的她,真的和我眼前的她是同一人嗎?


    和我眼前這名纖瘦的中年女子?


    我偷偷瞄了她一眼。


    幻滅。真要說的話,感到幻滅的人才是我呀。


    我覺得焦慮不安。


    失望的人是我。我將傳說中的女主角拉出來一看,居然隻看到一個到處可見的中年女子。那個吸引我、充滿神秘氣息的壞女人呢?


    我有種受騙的感覺。


    我被她所吸引。我深深地被眾人口中的她所吸引。之所以到今天都無法停止調查,也隻是因為一心想要見她一麵的關係呀!


    海水拍打上岸。


    還是說那些都隻是大家所製造出來的幻影呢?


    一陣巨大的浪濤聲,打斷了我的思緒。


    假如那就是大家對她的期望。假如大家所期望的並非有精神疾病、臨時起意的兇手,而是有著有如惡魔般狡猾、長相美麗的犯人。


    一想到這裏,我不禁愕然。


    沒有任何證據。隻有她的笑容、令人別有所思的言語、可疑的舉動。舊書店燒毀了、雜賀滿喜子死了。


    什麽都沒有。沒有人出麵指認她就是主謀——除了大家的猜測和期望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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