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魁一聲大吼,咆哮如雷:“危言聳聽,滿嘴胡說,姓謝的,我們不受你的嚇!”謝青楓淡淡的道:“那你們就動手試試,怕隻怕,屆時會有人後悔莫及!”


    白蓮的神情有些陰晴不定,她在片刻的遲疑之後,突兀聲似連珠:“小雄、小魁河上救人,珍兒側麵掩護,老爺子,我們合手並肩做掉謝青楓這狂夫——”第一個動手的人不是方烈,乃是那年輕的兩個兄弟之一;這年輕人身形才起,左手五指淩虛勾曲,一股看不見的力道,已有如鋼鉗般湧向謝青楓咽喉。他倏忽斜走,立時亦知道了來人是誰:“方豪,你果然是陰毒成性—-”方豪一擊不中,大旋身,那把緬刀便有如靈蛇也似波顫著暴噬而來,謝青楓再次迴避,另一個年輕人亦已挾著一雙短鐵拐攻上;同時裏,方雄、方魁兩人仿佛大鳥騰空,飛掠河而,那位大姑娘則身輕若燕,早就撲向了水濱。


    事情演變到這步田地,顯然已是無法善了——正如白蓮所說,他們打開始就沒有妥協的意思,而既然破裂,又破裂得這樣徹底,謝青楓除了橫下心來往絕處他法,亦實在沒有第二條路可供選擇了!


    當謝青楓“鐵砧”閃電般策開那雙短鐵拐的一剎,飛掠河上砍待搶人的方魁,忽地發出一聲瘋狂的吼嚎,聲音之驚恐駭怖,活脫像大白天裏見到了惡鬼,方烈兩口子不及圍攻謝青楓,趕忙雙雙回視,這一看,也幾乎各自咯出一口血來——原本好端端的在水麵上打轉的那具竹筏,怎麽猛古丁就翻覆成筏底朝天啦!


    方雄與方魁兄弟兩個人已來到竹筏上空,由於事起突兀,情急之下,他們也顧不得探究竹筏驟而翻覆的原因。首先是方魁背曲身,一個猛子便紮向水裏,但見水花微揚,人已不見;方雄比較謹慎,落腳到筏底之上,筏底久浸於水,滑濕異常,任是方雄功夫極佳,亦連連蹌出兩步,才逸強站穩。


    河水悠悠,平靜無波,翻了底的竹筏仍在近距離的範圍內緩緩打轉,可是,潛人河中的方魁卻毫無消息,就像泥牛入海,蹤跡遝然!方雄半跪在筏底邊緣,駭急焦恐的情緒已將他原本頗為堂皇的容貌扯變了形,他雙手緊緊抓住排竹的fèng隙,明知無效卻情不自禁的大叫:“二弟、二弟,你找著逸兒沒有?你們爺倆倒是快點上來礙。”灘地上的白蓮以泣血般的雙眼望向謝青楓,而這位“青楓紅葉”的神色卻令她深感震撼了——那是一張多麽冷硬酷厲的麵龐,陰沉中含蘊著對世間所有不幸的洞悉與了悟,仿佛他早就知曉了一切結果,悲憫於生死的變數,亦包容了生死的變數!


    方豪和他的堂兄弟無視於河上的異狀,隻全心全力的攻殺著謝青楓;一柄“鐵砧”在謝青楓手上,雖然起落如電,但隻守不攻,他的冷靜與方家兄弟的狂猛比較,明眼人一看即知,他僅僅在等待著挑選一個適當的下手機會罷了。方烈呆呆的注視著微微晃蕩、卻極其平緩的流水,驀然間有了頓悟,他趕忙曾聲吼喝:“這條河底下一定有古怪——雄兒千萬不可造次,你拿傢夥把竹筏砍散,或許來得及救人!”半趴在筏底上的方雄回應一聲,反手抽出斜背肩後的“紫鱗刀”,手起刀落,一片“咋噴”聲裏,捆繫著竹筏的繩索已連續斷裂,當筏身散開,形成一根一根孤零的殘褐色粗竹筒時,它們仍未順水流去,依然在原先浮動的水麵上旋動,慢慢地旋動!竹筏散開了,卻沒有看到人體浮現,不管是方逸或是他父親方魁,俱告不見蹤影!顫巍巍的站立在一根竹筒上麵,方雄用力平衡著自己身體的重心,麵容卻如死灰—一他非常清楚眼前是個什麽情況,人在陸上和在水裏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世界,人要呼吸,水底下卻如何呼吸?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麽久,就算閉息運氣的能耐再強,怕也挺不下去了!


    枯候河濱的少女突然“哇”的一聲悲嚎起來,雙膝跪地,長聲泣呼:“爹,爹啊,哥哥,哥哥,你們怎麽不上來,怎麽還不上來?”方烈望著河水深處,而河水的顏色青藍得泛黑,像是大地裂開了這條幽遙不見底的隙口,拿一波輕濤淹覆這,把任何褻瀆它的人都吸到了另一個空間——另一個無天無日,充滿了冷寂灰茫的空間……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這位方家的族長仿佛一下子變蒼老了,他沉重的揮揮手,嗓音暗啞的招呼:“雄兒,回來吧,你弟弟與侄子都沒有希望了……”抖臂騰空,方雄一個筋鬥翻身落地,他兩頰抽搐,窒著聲喊:“爹,我們要為二弟和追兒報仇,便方家人死盡死絕,也必得拚掉姓謝的一半!”


    方烈喉嚨裏起了一陣咕嚕聲,他仰天吸了口長氣,扁著嘴唇道:“他必定要抵命……雄兒,隻可恨他一條狗命,怎頂得了我兒我孫的兩代人生!”這時,那從來到就一直不言不語的漢子,麵容嚴肅的走了過來,朝著方烈哈了哈腰:“老爺子,時辰該到了,請容我這原是掠陣的角兒打一次前鋒,生死報知己,也不枉與方家三代交好一場!”方烈烯噓著道:“難為你了,金八,讓我們一齊同轉這道輪迴吧!”於是,臉色透青,唇角不住痙攣著的白蓮,猛一聲叱喝:“超兒、豪兒,都給我退下!”方豪與他堂兄方超聞聲之下,雙雙暴退,須刀和短鐵拐舞織成一麵強勁的網幕以斷後,然而,謝青楓並沒有乖機追殺,事實上,他根本就沒有追殺的意思,光景倒像挑挑捏捏,隨時告可隨他之便的模樣。河水無聲,隻是平穩又安定的向東流動,它像是永遠都這麽含蓄深沉,哪怕剛剛才吞噬了兩條人命,波光起伏間,甚至不帶起一圈額外的漣漪。方家人——方烈、白蓮夫婦、方雄、方超父子,另外加上方豪與方珍兄妹,六個人站成一個大略的圓,圓的中心,是謝青楓。叫金八的漢子並不是圓陣中的一員,他獨自走到灘地較為隆起的左側方向,那裏隔著圓陣約有丈許遠近。謝青楓拿眼睛估量過,位置正好是他背對著兩肩當中的死角。不錯,金八挑揀了一個好地方。方家人的六張臉,宛如六塊棺材板,不但又硬又冷,外帶著死亡氣息。謝青楓知道,現在才該是浴血搏命的關口了。


    方烈目定定的看著謝青楓,語聲竟然平和得奇怪:“希望你能告訴我,你是使用什麽詐術坑害了我兒我孫的性命?”謝青楓咧咧嘴,道:“你先時說得對,這條河,河底有古怪,但卻不是整條河的河底都有古怪,古怪的地方隻有靠近灘邊凹進來的一段。方前輩,此地名喚‘回水灘’,就是因為河水流經灘外,基於河床的奇特構造,形成了一道表麵看不出的暗漩而得名,漩渦隱藏在水下,越往深處迴轉的力道越強;相反的,越近水麵它的力道就越弱,是以這條河的河麵看上去水波不興,流勢平穩;實際它卻是一個陷講,一個可怕的死亡絕地——隻要你墜入水中,便少有生機。”鼻翅急速的抖動著,方烈又沉沉的道:“就算河流之下有漩渦,我孫方逸是被綁在竹筏上,劈散竹筏,為何卻不見人?莫非水下漩渦也能將一個牢綁在竹筏上的人都扯下去?”謝青楓極有耐心的解釋道:“不,竹筏的浮力大,又載承於水麵之上,因此水下的漩渦對它的影響不強。各位也看到了,竹筏充其量隻是在原來的水麵緩慢迴轉而已。方逸被吸人漩渦,並非漩渦本身的力量,乃是令郎方雄那一陣亂刀砍劈的結果,竹筏砍散了,也跟著將捆綁方逸的繩索砍斷,方逸一朝失去係身附著之物,焉有不墜水下沉之理?”


    身子一震,方烈困聲道:“你,你你……你是說……”點點頭,謝青楓十分抱歉的道:“不錯,我是說,是前輩與今郎方雄害死了方魁父子。”旁邊的方雄臉孔倏然扭曲,嘶吼如泣:“謝青楓,設計的人是你,毒肝肝毒手的人也是你,可恨你卻含血相噴,顛倒黑白,妄圖嫁禍於我爺倆,挑撥方家氏族骨肉感情。你,你簡直可惡到了極處!”謝青楓聳肩微笑:“勿須激動,方老兄,我僅在敘述一個事實而已。”方雄睜目哮叫:“你死了那條心,我們萬家人斷不會中你的離間之計!”擺擺手,方烈強自穩定著自己的情緒,聲調帶著抖音:“那竹筏……謝青楓,為什麽會忽然傾覆?”謝青楓平靜的道:“很簡單,筏底靠近邊緣三寸七分的地方,釘係有一根長索,長索隱於水下,拖延出十丈之外一個掩蔽處,由我的朋友暗裏掌握著,聽我號令,他隻消用力一扯繩索,竹筏就會隨勢翻傾——順便一提,筏底邊緣三寸七分的位置,正是應合漩渦的特殊迴轉力道,最易於使筏身傾覆的落勁點。”吸了口氣,方烈響前的道:“原來你早就踩探好、計劃好了,我們卻似一群呆鳥,蒙著兩眼往你設下的圈套裏跳……”謝青楓頗有憾意的道:“老實說,我也不願把事情搞成這般悽慘模樣!方前輩,是你們失言背信,逼迫我向絕路上走——”白蓮的“八角毒丹砂”便在這時一蓬赤雨般兜頭酒來,這“八角毒丹砂”於陽光之下,閃現著刺目的朱紅,有如漫空流竄的蠍眼;顯然是挨上即便要命的玩意;謝青楓並未如對方預期那樣抽身退避,他手中“鐵砧”橫翻,迎著酒來的毒砂猛進。“鐵砧”翻起的同時,一片如削的銳風突兀凝形反卷,這片銳風堅硬的程度,仿佛將空氣密集壓縮了,壓縮成一麵實質的力道彈揚;飛襲的毒砂像是驟而受阻的蜂群,立時四濺紛散,漫無目標的跳動迸射,今得方家的圓陣馬上亂了陣腳,各人急忙走避不迭。謝青楓上身半屈,對準左方身側的一個角度揮刀,刀如電掣,光芒暴映,方超的一顆腦袋已滴溜溜拋上空中——光景倒像是他自己摸上鋒口的!勁風過處,金八的鐵鉤扁擔已摟項揮落,來得好快、好急、又好淩厲——金八,謝青楓知道他是什麽人,“大吉嶺”的股匪頭子,殺人不眨眼的惡煞;他率領的那群強粱,十年前在一場同道火併中遭至敗滅,金八失勢後便悄聲匿跡了。如今在此地出現,又恁般死心場地的為方家人類命,顯見落魄中是受到方家人的照顧!而不管怎麽說,金八仍是金八,狠勁狂態,不會稍減!謝青楓半屈的身子住起,“鐵砧”翻揚,金八的鐵鉤扁擔粹然由下擊之勢改為偏掃,隻這一變,雙腿齊股以下已順著“鐵砧”刀口飛出,但是,他的扁擔一端亦掃上了謝青楓左臀,勾扯習揚,兩個人分成兩個方向滾跌。緬刀便在此刻仿若長虹流曳,攔腰斬向謝青楓尚在滾動中的身軀;謝青楓的身軀忽然伸展——向一個非常古怪又違反力道慣性的角度伸展,刀隨勢出,方豪的半爿麵孔已“噗”聲彈起,鮮血噴湧裏,他的緬刀正好砍在謝青楓伸展身軀前的位置上!不似人聲的尖叫著,白蓮體與劍合——那是一柄小巧又鋒利的淬毒“竹葉劍”——青芒漾映間,有若一溜寒波,湧向謝青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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