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到那麽偏僻腥臭的村子,嫁給那麽粗野的男人當老婆,還不如一輩子待在這裏陪酒;有朋友私下說些中傷的話,但也有好姐妹當作是自己的喜事般替她高興。裕美的心防就那麽慢慢地瓦解了,但她並不是帶著厭惡或放棄的心情嫁給錦藏的。


    裕美在懂事前,親生父母就過世了,由祖母扶養長大。她的祖母以加工縫紉或貼火柴盒標籤紙賺取微薄薪資來養育裕美,並於裕美小學畢業那年便臥床不起了。裕美隻好住進料理店,钜額借款全部充當祖母的醫療費。「隻要不是當妓女就好了」,總把這句話當作口頭禪的祖母,未能看到裕美新嫁娘的模樣就死了。其實,她一定很想把「好想看到裕美的新嫁娘裝扮」當作口頭禪。


    裕美對錦藏產生特殊情感,是在偶然聽到錦藏聊到出身地的老故事時開始的。因為那跟她祖母常在床邊說的老故事很類似。雖說不是完全吻合,但錦藏活脫就是「奶奶所說的鬼故事中、那個住在小島上的男人」。


    今生未曾看過的竹內島,成了鬼故事中的美麗島嶼。比起附近貧窮灰暗保守的農村,海邊的生活似乎開朗奔放而且適合居住。在農村,雖然擁有一部分的土地,但日復一日為了餬口,都必須一輩子待在這裏辛勤耕耘。在漁村,則是每個人的機會一律平等,隻要豐收便能日入鬥金。


    身為女人的裕美,自從出生以來,就期待著成為某人的新娘。但是,盡管沒有墮落到當妓女,但她畢竟是在市郊小酒館裏陪酒的女侍。她從不敢妄想商店主人或田莊子弟願意接納自己。而那時正好錦藏就出現在她眼前。錦藏並不是酒後戲言,也不是貪心的想納她為妾,而是真心想幫她贖身,正式娶她為妻。錦藏生性粗野不拘,連句像樣的客套話都不會講,但也更反映出他的誠實與善良。


    因此,裕美就在錦藏的期盼下,成了小島漁夫的妻子。隻是,不到半年,心愛的老婆就變成了沒有用的廢人,綺麗夢想中的島嶼降格為貧窮小漁村,老實可靠的男人轉變成了粗暴的凶漢。


    在岡山深夜的包廂裏,錦藏被迷得神魂顛倒,但在故鄉的陽光下,正麵看到素顏的老婆時,就像是被冷風灌頂般被澆熄了熱情。也因為生性單純樸實,村人們的中傷及嘲笑都讓錦藏受到嚴重打擊。原本就大力反對替裕美贖身的錦藏雙親及親戚們,別說跟裕美來往了,連開口說話都不願意。雖然身為六男或七男的錦藏,總是爹不疼娘不愛的,但這種斷絕父子關係的狀態,也讓人相當難以忍受。


    因一時沖昏頭把船賣掉,也讓錦藏自責不已。好不容易換來的女人真的到手了,卻讓他深刻感覺到失去的比獲得的還多。


    如今,他開始後悔把船賣掉,難過自己無法出海捕魚,而且再也受不了大家的指責。這陣子,他開始毫不在意的拿裕美的和服去典當,且再度出入岡山的料理店及妓院。一旦錢不夠用,他甚至還跑去跟船主借。至於他跟年輕寡婦搞在一起的事情,居然連進不了八卦圈的裕美都知道了。裕美傷心欲絕,滿是淚水的臉頰在嚴酷的海風吹襲下瞬間皸裂。在耳邊低喃的風聲,讓她再度想起錦藏的咒罵聲及肩膀的疼痛。


    錦藏的父親固然是個深信女人隻要被打就會聽話的男人,但錦藏那死去的祖父更加可惡,讓裕美深惡痛絕。因為,當年似乎是他教導年幼的錦藏,「男人無論做什麽,女人都會原諒的」這件事。


    「你這臭婊子!」


    錦藏的怒罵聲響起,而下一瞬間,裕美便翻倒在地上了。不會剖魚就被毆打,無法幫忙拉網就被拳打腳踢,而當她被其他女人嘲笑是賣淫出身時,更是被打到趴倒在地。裕美跟這裏的女人不同,她無法不服輸的大喊大叫或是出口頂撞,隻能眼露恨意板著臉,但這卻讓錦藏更加憤怒。


    盡管已被漲潮淹沒,裕美仍漠然的凝視著「海礁」的方向。之前錦藏還溫柔以待時,臉頰白皙的裕美總是坐在岡山的包廂裏,聽著錦藏述說關於出生村子的傳說。一想到那個時候的錦藏,裕美又嘆了更長的一口氣。


    倘若祖母的鬼故事是「海礁」的話,錦藏所說的老故事也是「海礁」。但因為兩者的內容相差甚多,因此「海礁」傳說應該有兩種版本。裕美的祖母是岡山出身,錦藏則是土生土長的竹內島人,從這點看來,似乎是錦藏所說的故事較可信,不過,最近的裕美確信祖母說的才是正解。


    「死去的爺爺告訴我的那個『海礁』鬼故事,非常可怕呀。海女到現在還在哭泣。女人一旦愛上了某個男人,就絕對是死心塌地,我爺爺那時就是這麽跟我說的。即使是犧牲生命也甘願,死後也會眷戀不已。」


    裕美打從心底怨恨這個爺爺。都是因為他對小時候的錦藏灌輸這種觀念,才會讓錦藏變成現在這樣。海女肯定是為了愚蠢的丈夫而犧牲生命,因此才在那裏暗自哭泣。


    海麵上依舊不見船影。淹沒了海礁的大海,終於恢復風平浪靜。何必像個笨蛋一樣被烈日曝曬呢,裕美這麽想著,於是便打算先回家一趟。當她一轉身,突然感覺到腳底有異樣的觸感。那本應是炙熱的沙子才對,但此時出現在裕美腳下的,卻是冰凍的岩石堆。


    麻痹感從肩膀往下擴散,傳到腳底的瞬間,裕美甚至連眨眼都無法做到。好不容易才回神的她,終於把目光移到冰凍的腳下。為什麽我會突然站在岩石上呢?裕美百思不解。而當潮濕冰冷的岩石與雙腳幾乎快融合在一起時,有個緩慢移動的白色東西映入了她的眼簾。那東西乍看像條白蛇,實則是女人的手。蒼白腫脹的女人手慢慢伸長,觸摸裕美那已失去知覺的右腳。理應是沒有知覺的,卻感覺到一股深達骨髓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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