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你說奶奶呀?奶奶一生下小錦你爹就死了,也沒有像海礁故事裏的海女那樣因為思念我而哭泣,哈哈哈。不過,她應該已經成仙了吧。隻要看看幫她做頭七時放在玄關的那隻灰盆,就知道啦。如果裏麵有鳥的足跡,就代表死者已經成仙了。如果是貓或狗的足跡,就是在陰間迷路了。你奶奶的灰盆裏,可愛的雀鳥足跡清晰可見呀。所以爺爺我如果死了,小錦也要幫我準備一個灰盆喔。


    好吧,我帶你去上廁所,然後就該上床睡覺嘍。嗯?你擔心一走到外麵,就會聽見從海礁傳來的女人哭聲?不會啦,因為海礁已經沉到海裏啦——。


    位於瀨戶內海的這座小島上,隻有那片海閃耀著光芒。為了避免屋頂被吹飛所堆放的沉重石塊,壓得每一戶人家都嚴重傾斜,居住在那低矮屋簷下的黝黑漁夫們,從出生到死亡都在攙了海砂的強風吹打下而日漸衰老。


    裕美被這樣的景致排除在外,也無法融入這裏的人群,她是個如死魚般的沉默女子。這並不是因為裕美水性楊花或是得了花柳病,而是因為她並非土生土長的漁村姑娘,純粹隻是因為這個緣故。


    不管站著麵向哪邊,都有股腥臭味撲鼻而來。這味道究竟是來自飽含鹽分的海風,還是死魚所散發出來的呢?裕美湊鼻子聞著髒掉的領子,不由得皺起眉頭。最臭的不就是自己嗎?明明不是魚類,卻帶著腥臭味;不被人群所接納,卻偏偏對人眷戀不已。


    來到這村子後,盡管已被曬得全身黝黑,但裕美還是無法習慣那炙熱的陽光,以及像要把腳底烤焦的沙子觸感。來到這裏後脫了好幾次皮的臉頰微微抽痛著,眉間也刻畫出與年紀不符的皺紋。跟農村的女人比起來,漁村的女人顯然老得更快。


    全身承受著酷熱的暑意,最痛的莫過於肩膀了。盡管被太陽曬得隱隱作痛,裕美還是茫然看著大海。被染成金黃色的海麵是如此美麗,剎那間,她不禁憎恨起看得出神的自己。因為若真要論金黃色的話,髮簪與和服腰帶絕對都比海上餘暉好看多了。


    在午夜華燈映照下的髮簪光輝,已成了遙遠的回憶。在竹內島的對麵,有個長濱村,緊鄰著岡山市。那個村子離這裏雖不甚遠,卻已成了裕美再也無法探訪的地方。她甚至無法相信,自己一年前還住在那裏。


    想當年,白皙的肌膚一直讓裕美引以為傲,撲上白粉後,再套上華麗卻非高級質料的和服,連腰帶也會用心搭配。如今,裕美雖不至於像其他當地女人那樣裸露臂膀,但也必須撩起裙子赤腳走在沙灘上。回顧以往,她經常因為頭髮比臉蛋贏得更多讚美而感到不服氣,如今那光澤耀眼的黑髮早被烈日海風烤成了紅褐色。不管如何強調自己是都市出身,但光就外表而言,她活脫就是個道地的漁夫妻子。


    尚未看到船隻蹤影。裕美雖不相信這世上有水神,卻暗自對著水神祈禱,希望船隻在世界末日前都不要返航。因為錦藏就在那艘船上。那個昨天把裕美推倒在地,還用腳猛踹的男人。土生土長的漁村婦女們在岸邊大聲說笑,邊捕捉著小蟹和貝類。隻要裕美稍微靠近,談笑聲便會戛然停止。相較於農村,這裏的人們確實如傳言般爽朗又直率,卻也是個有著嚴重排他性的鄉下村落。


    從良的陪酒女侍。裕美被取了這個綽號。村裏的每個人都鄙視著她,仿佛她是因為誆騙了錦藏,才得以闖入這個村子。所以每當丈夫錦藏出海時,她都隻能躲在家裏生悶氣。畢竟這裏不同於岡山市,既沒有時髦的西餐廳或和服店,也沒有能夠安靜漫步的林蔭道路。沒有買和服送自己的男人,也沒有可以一起去看戲或聊天的美人朋友。


    在這裏,隻有舉止粗魯渾身黝黑的漁夫,以及在夏天會脫光衣服露出乳房到處晃蕩的大嗓門老婆們。還有恣意發臭的空氣、大海和天空。裕美對於自己居然沒發瘋感到不可思議,不禁嘆了一口氣。


    「你連拉網也不會,就連小孩子都敢跳的淺灘也不敢去,剖魚也剖得亂七八糟,連貓都不屑吃。如果你什麽都不會的話,那至少要出來迎接丈夫捕魚歸來呀!」


    雖說丈夫錦藏是唯一願意跟自己講話的人,但卻是個出拳腳比出嘴還快的傢夥。剛邂逅時並不是這樣的,裕美一想到這點就覺得格外辛酸。


    就在不遠的一年前,裕美還住在與這偏僻漁村有著天壤之別的岡山市中心,在一間稱不上高級的料理店當陪酒女侍。平日惠顧的客人,大都是有點小錢的商店老闆,或是附近繼承祖產的田莊子弟。這類男人盡管也有令人厭煩或不耐的時候,但至少裕美自己可以打扮得光鮮亮麗,並且梳著整齊的髮髻。而拜客人餐點所賜,她也能吃到不少美味料理及好酒。雖然不是最受歡迎的酒女,但也蒙受不少寵愛。


    在這些客人當中,有個從竹內島來的漁夫,那就是錦藏。起初裕美以為他隻是個嗓門大又粗野的土包子,外表也像是被潮水沖蝕的凹凸岩礁般嚴肅,以致對他敬而遠之。但隨著他每次都指名裕美,甚至為了見裕美一麵而不惜借錢或典當財物,久而久之,果然讓裕美動了真情。


    而且,盡管其他客人會買衣服或草鞋送裕美,還會說點歡場蜜語,但終究還是將裕美當作鄉下小酒吧的陪酒女侍看待,把她當妓女玩弄的人也不在少數。隻有錦藏不同。他付清了裕美的五十圓債務,幫她贖了身。這筆錢是他賣掉自己的漁船所得來的。酒館主人當然不會有異議。因為裕美並不是店裏紅牌,她隻是靠著濃妝讓自己顯得年輕,但其實已經年近三十了。失去了這次機會,那就一生都無法翻身了,酒館主人像個父親般殷切勸告著裕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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