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紹禮看著她的目光,隱約就有些不同了。


    臨睡前,江子燕曲腿坐在床尾綁著那頭長發。何紹禮就趴在她旁邊, 他修長手指很輕,撫過她小腿上的傷疤, 再望著她表情。何紹禮看人的目光很特別, 不會讓人受到冒犯, 但有時候壓迫感會一瞬而過,像飽含強硫磺質的溫綠泉水,並不會十足的放鬆。


    江子燕忙自己的事, 任他摸著、盯著、思考著,隻當這人徹底不存在。


    過了會,她才轉頭悠然地說:“你在動什麽壞腦筋……對了,你以後不要總叫堯寶胖子啦,他聽了都不高興。”一邊說, 一邊舒舒服服地靠在床頭。


    江子燕的頭發漆黑, 臉又極皎白,冷不丁地張口說話, 總像是自帶寒氣,像能把所有曖昧和溫柔都推開了似得。


    何紹禮望著江子燕麵孔出神, 他依舊握著她腳踝,喃喃地說:“你喜歡胖子?”


    江子燕一挑眉,她覺得他這人精致聰明麵孔,但相處久了越發有點傻氣。自己家的孩子,即使傻了點,誰能討厭呢。


    何紹禮下定決心般地說,“我倆再要一個孩子吧。”語氣平和肯定,唯獨表情有點痛心疾首。


    江子燕像聽到什麽笑話,她抿唇笑了會,再故意說:“你不是想再玩兩年嗎?”


    何紹禮也莞爾:“這算是我們玩完後的獎勵品。”他眼睛一直盯著她,片刻不離。


    江子燕一下子就沒有聲響,她心裏詫異,先垂下眼睛從他掌心縮回來腿,用被子嚴密地蓋上。何紹禮卻翻身壓到她麵前,靜靜地等著她回答。


    江子燕半張麵孔都要被他盯得發燙了,她終於摒不住,柔聲說:“紹禮,我很愛智堯,但是,再生孩子……”


    何紹禮還在微笑,手微微收緊,他克製想折斷她那薄薄細頸的欲望,如果她敢淡淡地說“做不到”。


    江子燕轉眸,看他無意識間森然冷肅的神情,卻死撐著平靜。


    她略微好笑,隻委婉地:“再生一個孩子,你我負擔都會加重,你不是每天工作都很忙嗎?而我現在也不知道自己做什麽工作呢。”


    何紹禮在床幃之間難得正經,他說:“追求夢想是我們一輩子的事業,兒女根本不是放棄的理由。”


    江子燕呆了呆,說:“是嗎?”突然間想開玩笑,微笑說,“那萬一,我的夢想就是不生孩子,你能怎麽辦啊?”


    何紹禮立刻掀開被子,直接在江子燕胸口紛紛咬了一口,按住她冷言說:“那我幫你把胖子重新塞回去!”


    何紹禮隻要在氣頭,折磨人時是百倍難纏。


    他身上有各種香味,不是香水,森林一樣清爽,好像是衣服柔順劑和他晚上用的那瓶晚霜。他們一家子都臭美,何紹禮在注重形象方麵,簡直都有彎的潛質。他目光幽暗,全身像放了火,江子燕卻在關鍵時刻一推他,說今晚累了。


    “如果再生孩子,那你現在連這點小事都不能順著我,我是真的不能受這份罪。”


    何紹禮倒也真聽進去了,不過,他炙熱地貼著她,再咬牙切齒說:“今晚算了,不過你好好想想——趁著我沒改主意。”


    江子燕閉著眼,鼻息唇齒都是他的味道,完全不敢亂動。她忍不住想,他還能改變什麽主意?


    快入睡前,她聽他輕聲說:“你說愛胖子,那你怎麽不說愛我?”


    江子燕睫毛微顫,瞬間有些迷茫,裝著沒聽見。


    周一的時候,那篇新媒體標題的文章已經收到五六封郵件,是要求付費轉載的申請。其中有幾家,還是國內知名的招聘網站。


    江子燕全部選擇了同意,隨手又登陸那招聘網站,把自己的簡曆更新了一遍。


    做戲大概要做一套,主管又問了她幾次直播的事。江子燕便用公司名字注冊了兩個平台,都是fm語音直播頻道,隻露聲音,不露臉。


    第一次直播了半個小時,她很單純的念了念文章,順便盤點了上一周的科技新聞。


    江子燕的聲音很獨特,清透得像乳清,又微微甜得像捧在手心的檸檬凍露,辨識度極高。結果直播完後,居然收到五百人民幣的打賞,其中有主管和同事的捧場打賞二百多塊,其他都是來自陌生人。


    徐周周驚訝地點評:“你聲音和人完全不一樣,感覺特別軟。”


    江子燕對賺這種小外快,仿佛有一種天然的敏銳感。


    她每晚回家要給何智堯念書,靈機一動,把這過程也進行語音直播。


    何智堯以前總喜歡在念書的過程中打斷她,問天馬行空的問題。江子燕跟他約法三章,每念完一頁才允許他發問。後來,他打斷她的機會越來越少,問的問題也逐漸有條理起來。


    也許這種育兒話題比較枯燥,沒人聽,第一天都沒人搭理。倒是何紹禮知道了,立刻亡羊補牢地砸了一千塊的打賞。


    直播第二天,圍觀的人倒是多了起來,但江子燕除了念書,並不輕易和任何人聊天,又不許何紹禮花錢,因此打賞就少得可憐。


    快結束的時候,何智堯突然坐在她旁邊,興高采烈地哼了一首歌。


    江子燕安靜地聽,也忘記摘耳麥,等再下來時,發現兒子唱歌的這一分鍾,居然被刷屏了。


    何紹禮也在旁邊房間拿手機聽,早在最初就搶步進來。因為居然有人說他兒子的這段亂七八糟的亂哼哼聽起來非常可愛,還打賞了五十!到後來,打賞金額持續上升,到了一百五十塊之巨。


    何紹禮也算處變不驚,但此刻,卻油然生出一股巨大自豪和炫耀感。他搶過江子燕手機,重新把直播頻道打開,坐在何智堯旁邊:“胖子,再唱一首歌。”


    老父親軟言相求,何智堯隻瞅了他一眼,機警地歪頭說:“你把手機放下。”


    又扯皮幾句,江子燕在旁邊咳嗽一聲,她跟著記憶裏的調子,試著哼了哼:“我的滑板鞋,時尚、時尚、最時尚——”


    何智堯立刻拋下他爸爸,緊跟著她,脆生生地唱下去:“回家的路上,我情不自禁,摩擦、摩擦、摩擦……”


    何智堯足足唱了三首神曲,連蒙帶騙,居然莫名其妙地也賺了五百塊的打賞。小朋友喝了幾口奶瓶裏的水,不留戀任何功名,倒頭就睡了。


    剩下他的父母關了直播,看著打賞數量,驚喜之餘又有點不知所措,開始思考兒子的未來職業規劃。


    江子燕瞧著對麵正深情凝視兒子的何紹禮,突然想到,如果何智堯進娛樂圈會是什麽樣。是男明星?男歌手?還是跑龍套的?


    何紹禮同樣也在想這件事,不過,他想的卻是,何智堯以後會娶女明星嗎?他請同事看何智堯投資的電影,電影票一定要釘在正中央。


    兩人都這麽靜靜回到床上躺著,過了會,何紹禮突然從白日夢裏回過神,翻身摟住她。


    “謝謝你,老婆。”他低聲笑說,“謝謝你為我生了胖子。”


    江子燕沒說話。


    過了好一會,何紹禮覺得有點不對勁,他伸手一摸她的臉孔,已經濡濕了。


    但江子燕觸碰到他手指,卻微微一顫。有些話到底說不出口,她滿心歉意,何紹禮卻像心有靈犀般懂了,也不由沉默。


    是了,何智堯出生的時候,她幾乎都不認識他,甚至很厭惡他。何紹禮也沒拿出魄力,麵對她。


    那枯萎、無聲、冷漠、互不理睬的幾年。


    “反正,你還得給我生下一個孩子。”何紹禮壓住心痛,簡單又不容置疑地說。他緊緊地扣住她的手,十指相握,又把精壯的胸膛壓上來,“江子燕,我會等。”


    他很重,江子燕隻覺得呼吸困難,她最初失憶,表麵恭順,卻把心門全部牢固鎖上,又總是賭氣地想,那些過去沒有什麽了不起。何紹禮也認為,過去沒有什麽了不起,她欠他的,她得再加倍補償回來。


    江子燕心口發重,她一字一句地問:“紹禮,你不會累嗎?”


    何紹禮把她的手拉到唇邊,手心手背的吻著,他吻到最後,就成了煩躁無章法的咬,一根手指疼了再換另一跟含著。她手關節被他咬得濕潤晶亮,疼極了,偏偏身體感受到比疼更強烈的粗張侵犯。


    他清楚地說:“我愛你。我愛你。”


    何智堯賣藝換來的打賞錢,被江子燕又找了個名目,還給打賞過她的同事。


    主管興致勃勃的讓她繼續跟進直播的進程,但同時,他又把江子燕管的幾個翻譯作者的活收回來。


    現在,她又像初入職的光杆子司令,除了管理自己的稿子,沒有任何權限。不過部門裏的活本來也就那麽多,大家上班也是摸魚的多,並不顯得江子燕很無所事事。


    江子燕晃著手腕,翻看手機,終於發現,朱煒曾經偷偷加了他的聯係方式。她有些好笑,但又有點想和他聊聊,畢竟朱煒也算見識良多,說不定能有什麽啟發。


    全城幾周都是通透的藍天。最近開始,又準備著要下雨。風似風,雲不像雲,天空盡頭是黑暗。高溫繼續高溫,濕度折墜濕度,整個人在空調房都有些落重。、


    午後,徐周周在旁邊看著網絡恐怖小說,悉悉索索地吃東西。


    江子燕望著窗外的天邊陰沉,手頭沒事情做,於是把感興趣的行業挑出來,找了十本相關專業書看。但看了會,她晚上總睡不好,也就有點昏昏欲睡。


    主管就在這個時候,把江子燕叫到會議室。


    他問了幾句直播的事,江子燕揀著能回答的都回答了,兩人又扯了幾句閑談。主管才說了正事,原來部門打算提高流量,推一個聯合創作的小號。找幾名作者,共同一個筆名來發稿。這樣能保證發稿量,也能集中打響知名度。


    主管滿眼希翼,對她解釋:“打個比方,你再寫稿,署名就不是花滿樓,就和其他作者,都署名為’創業大屍’。至於稿費的標準,不算kpi,是按照兼職作者的結算。你覺得怎麽樣?”


    她微微一笑:“’創業大屍’,這名字挺好。”


    他滔滔不絕的說,江子燕隻顧左右言他,咬死了不同意加入這個“群寫稿”的行列。


    主管有些出乎意料。


    在他眼中,江子燕是很好說話的。占據網站流量最多的,一般都是新聞。但部門裏的人跟進新聞總會慢幾拍。其他同事不願意幹,落在江子燕頭上。


    到現在,徐周周每次都問:“為什麽你負責新聞的時候,流量都特別高?”


    因為江子燕都是五點起床更新,爭取最快跟進北美信息,沒有其他原因。。


    傅政那裏放了話,主管一查江子燕的工作,原本不當回事。她入職半年的人,也沒什麽關鍵作用。但後來,徐周周壓根應付不過來,而他自己想推江子燕的高質量稿件,卻不想在明麵上用,便想把她除名後逐漸歸為兼職作者。


    江子燕覺得,這做法本身無可厚非,隻是主管用人情來拉她,還覺得理所當然,就有點不大厚道。何況,她不是很大方的人,更不想放棄自己的署名。


    她此刻微笑著,很淡的說:“文字無名,文章有價。我就不湊大家的熱鬧了。”


    主管立刻說:“哎,也不能這麽講,我們做事情也不是為了自己,也要為了部門著想。”


    對上江子燕似笑非笑的目光,他又有點無話。工作都是辦事拿錢,至於說員工為公司鞠躬盡瘁,那好像是老板才會說的冷笑話。


    片刻後,主管突然問:“江子燕,你最近在看招聘網站?”


    江子燕內心終於一驚。


    身處開放大格子間,總能看到有同事偷偷摸摸地看視頻和購物。江子燕工作當然也會溜號,但僅限於她早上提前打卡,到第二名同事出現在辦公室的那段時間。其餘上班工作,她幾乎不閑逛任何休閑網站,最多趁著午休看看育兒網站。


    但主管這麽篤定的說,肯定是根據內部網關,查看她上班時的網絡瀏覽記錄了。她隱約記得,自己曾在周一登陸招聘網站。那至少,從周一開始,主管就“監視”她了。


    江子燕還掛著笑容,目光漸漸冷了下來。


    主管卻端詳著她的臉,繼續試探地問:“你是真的想跳槽嗎?”


    江子燕沉吟片刻,她克製著,就幹脆說:“對,想離開這裏。”


    主管點了點頭,沒有多問,他認為已經了解江子燕不願意加入群賬號計劃的原因了。傅政的話,果然如此。


    “那你想什麽時候走?”他繼續說,語氣很隨意,像聊天氣,“你到時候還要自己寫封離職信給我,然後抄送給hr。”


    江子燕是真正都沒想到談話進行到這個地步,突然間,他們就討論起她的離職。


    江子燕最初不想跳槽,至少不會那麽快的想離開這公司。但傅政打亂了所有計劃,她說不好是感激他逼著自己做決定,還是鄙視這個老板太小肚雞腸。現在,連印象一直頗佳的年輕主管都這麽個作風——不至於吧,他們這種邊緣小部門,還搞這一套,真是有點沒勁了。


    她覺得有點失落,卻又覺得隱隱的無所謂。


    江子燕整理了一下思緒。


    “我想下個月15號的時候離開。”她沒有慌亂,但語氣有點冷冰冰的。


    主管再點了點頭,他感歎說:“我也不想上班,但為了還房貸,人生啊。”又笑眯眯地說,“既然你做好了決定,到時候,大家一起吃個散夥飯吧。”


    江子燕笑了,她笑的時候很美,尤其是越流於表麵的笑,就越賞心悅目。主管突然想到,他麵試她的時候,看到這樣的笑容,就知道她一定能勝任這份工作。


    她輕快地說:“好啊,一起吃散夥飯。”


    徐周周正聚精會神地讀到精彩處,“窗口邊沿突然落了隻綠頭蠅,沒頭沒腦,砰砰用翅膀撞玻璃,夜深人靜裏弄得人心煩。他揮手去趕,卻發現窗口居然倒掛著一個人——”


    突然,窗外傳來一聲驚雷,她麵色煞白,嚇得手裏的小風扇掉在地上。


    江子燕順手幫她撿起來,遞過去。徐周周也沒有顧上謝,繼續瑟瑟地吹著小電風扇,繼續看網絡小說。


    外麵已經下起了大雨,雲彩像井蓋一樣發漆發黑。雨水澆灌在玻璃上,不分來由的暴烈。室內依舊是開著中央空調,感受不到更多的濕意。


    沒一會,傅政帶著他的新助理,匆匆地來到對麵坐下,又匆匆地開始辦公。


    途中,他抬頭隨意地望了眼江子燕,這好像無形中成為了一個習慣。


    傅政並不知道,江子燕和她主管的中午談話,但傅政知道自己放話後,江子燕待不長了。


    蘭羽曾經形容江子燕是“強盜”,他不知道怎麽,居然有點相同感覺。老實說,傅政並不介意一個富家太太給自己打閑工,也不介意她拒絕自己的工作邀請。但江子燕整個人有點危險,她整個人和她部門的人格格不入。這種人,不然放在眼皮子底下,留久了說不定是個禍害。


    他低下頭,內心始終有股悵然感。


    江子燕安靜地坐在座位,她花了五分鍾,就接受了她已經徹底失去這份工作的事實。可能花了六分鍾,但不會再多了。本來以為是自己先開口提出辭職,沒想到情況演變,又差點淪為被勸退。


    她沒有像琢磨傅政那樣,去仔細琢磨主管的心思。


    因為不值當,這種雕蟲小技,她大學時期都壓根不放在眼裏。主管永遠懶懶洋洋的,熱衷在網上打嘴仗,他如果有心情搞她,不如思考下怎麽想讓網站接廣告。傅政不可能永遠燒錢去養一個閑散部門,而以傅政的狠心程度,到時候要裁去部門,大概包括主管,誰也絕對逃不了,誰都留不下。


    江子燕又有點後悔,當初找工作,不應該圖清閑。至少應該往核心部門混一混,不然也不至於臨走前,都對傅政的盈利模式一知半解。


    暴雨的午後,她心情非常、非常的糟糕。


    大雨衝刷到了五點,江子燕是第一個起身打卡。


    她匆匆地下樓,走到門口一掏包,發現常備著的雨傘不見蹤影。這才恍然想起來,何智堯昨晚翻她包,將自動開合雨傘拿去玩了,估計忘記塞回去。


    江子燕翻包的時候,手機響了起來。她心煩意亂地接聽,居然是何紹禮。


    “老媽說今天下雨,她去接胖子了。”他又溫聲問,“你下班沒有?”


    江子燕看著門外的大雨,雨幕重重,將盛夏的所有顏色印染得更深。路上都是撐著傘路過的行人。步行街要走五十米才能打車,而最近的便利店要跑過半條街。


    她不由抱怨一句:“下班啦,但我沒有帶傘。”


    何紹禮在對麵很自然說:“我接你吧。”


    江子燕還沒說話,他已經掛了電話,她不由更加懊惱幾分。下班高峰點,大雨必然堵車,何紹禮至少需要開一個小時車才能趕過來,而有這太平洋時間,她早就自己回家了。


    她蹙眉,在屋簷下發癡般地站了兩分鍾,隨後聳聳肩,把包放在懷裏,準備先衝去便利店買傘。


    雨絲密集,道路上有細微的濕意和淡香水味道,就像鳳梨罐頭掀開了蓋,無可奈何地等著風幹。


    江子燕剛低頭跳到台階下麵,還沒感受到雨水,就被人攔腰攬進雨傘裏。


    她詫異地抬頭,卻看到熟悉的麵孔。


    ”你看到我了?“何紹禮滿眼笑意,酒窩也陷下去,他撐著一把龍骨黑傘,嚴密地籠罩兩人。


    江子燕整個人都愣住:”你,你怎麽來的這麽快?“


    ”今天大雨,本來想提前出來接胖子,結果路上被我媽截胡了。我想,不如來接你回家吧。“何紹禮對上她不可置信的目光,江子燕的頭發有一縷被打濕貼在臉上,他自得的笑了,”嚇你一跳?“


    他摟著她的肩膀,非常自然。


    霧蒙蒙的雨天中,何紹禮的麵孔和身姿,仿佛發光般明亮。


    江子燕仿佛是身體被牽線一般,投入到他懷裏,瞬間,鼻子有一股熱流湧上來。她緊緊地依偎著他,把所有表情掩藏到他強健的胳膊後麵。


    “你被淋傻了?”


    何紹禮把她送上了副駕駛座,江子燕卻仿佛月亮上被定住的岩石,在他坐上車的時候,還這麽不言不語地盯著他發呆。


    何紹禮莫名地想,何智堯曾經也這麽安靜,真是懷念以前寂靜的兒子。


    “我馬上要沒工作啦。”江子燕低聲說,又簡單把和主管的談話告訴他。


    何紹禮不動聲色地“哦”了聲,心想原來因為這個失態,還沒想好怎麽安慰她,她就輕聲說:“邵禮,我真的很想你。”


    他一下子就從心底笑出來,伸過去握住她的手,調侃地追問:“怎麽個想法?”


    江子燕就不說話了。


    最近何紹禮沒來得及洗車,擋風玻璃前最上端都是髒的,前麵遍布著不明來源的模糊小白點。雨刷觸及範疇內倒是幹幹淨淨。


    頓了頓,她才慢慢地說:“我想,我在還沒出國的那天,就開始想你了。其實,我總是會想起你。”


    江子燕還記得,她留學臨行的前一天深夜,何紹禮匆匆趕到她這裏,把熟睡中的何智堯接走。


    他試著給她錢,她絕對不肯要。然後,她跌跌撞撞地陪著他,兩人沉默地走下高層公寓的樓。那晚的天氣非常冷,何紹禮非常帥,他的步伐邁得極大,決絕地抱著何智堯上車。


    自始至終,再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兩人沒有任何告別,何紹禮就這麽開車直接走了。


    這樣的一幕,是江子燕曾經坐在不同教堂裏,最經常回憶起來的片段。


    他的風衣衣角,他的流暢鬢角,他毫不遲疑的動作——江子燕都記得清清楚楚,她克製不住地去猜,當自己坐在紐約教堂聽聖歌,何紹禮又在國內做什麽。翻譯一下就是,她人生最痛苦的時候,何紹禮又在做什麽?


    他也在同樣疲乏、酸澀、孤獨地等她。


    江子燕已經失去記憶,但她活在世上,又時時刻刻,無比真切地體驗失去是怎麽回事。她生性驕橫桀驁,卻時時受挫。也許,在內心的某個角落,會希望極光亮處的何紹禮陪著她一起無助地保持沉默。


    而她確實愛著他。也許,是從他輕柔地喂她喝那口水開始。


    何紹禮等了半晌,始終沒有下半句話。


    他心微微繃緊著,又搞不清楚她這句沒頭沒尾話的含義,便問:“你想我?你在美國過得不好?還是你擔心我自己照顧不好胖子?”


    江子燕輕聲說:“我在美國過得很一般,我也擔心你照顧不好堯寶。我還擔心你會愛上別人,比如蘭羽之類的小賤人。”


    他便不出聲了,借著打方向盤,把臉拚命朝著車窗外,是極力地抑製住上揚的嘴唇和心花怒放。


    “唉,我在等你回來啊。”何紹禮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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