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下有些不大信,撐起身來便要去尋他,卻被折顏一把按住。


    他的神色瞧去已有些不大好,隻道,“你方才醒來,且先將身體將養好些,再去尋你師父不遲。”


    她身體甚重,精神亦不大好,隻望著門口明晃晃的日光,默默出神。


    一枚冰涼之物正被握於手中。


    她攤開掌心,那枚已然失蹤許久的玉瑗正完好無損地躺在手心。


    “這玉瑗,切莫再失了。”


    折顏離開之前,淡淡說道。


    他方出得門來,院中已無那人身影。


    “鎖心咒”之事已不能再等。


    他一蹙眉,化為輕煙而去。


    不管他是否願意,那一碗忘情水他必須得飲了。


    恍惚之間,他似沉入了一個夢境。


    淅淅瀝瀝的雨下個不停。


    那個曾數度交鋒的對手笑得猙獰,“墨淵,兜兜轉轉七萬年,到頭來還是回到這裏。這若水河畔既是起點,亦是終點。紅蓮業火燒不盡我永不臣服之心,你、我,還有這毀天滅地的神器,終歸需要一個了結!”


    星光黯然無色,他捧起她滿是淚痕的臉,“此情不知何起,卻難有終。”


    醒來之時,天色尚暗。屋角處的油燈微微晃動,映著一室昏黃。


    折顏正在一旁坐著,一手支著頭,似沉沉睡著,眉間卻積滿疲憊。


    他正欲起身,不料折顏已然醒了。他目色沉沉地瞧了他半晌,方道,“你可醒了。”


    “我睡了多久?”


    “兩日。”


    他默了默,微蹙起眉,沒有說話。


    “你睡著這段時間,我回了一趟桃林,還往藏經閣待了半日。”折顏沉沉道,“這‘鎖心咒’雖非難得一見的法術,卻極是難纏。記載中但凡中了此術之人,尚無人能解。這咒一旦種下,若不能忘情絕愛,便日日被蝕心之痛反覆折磨,於這期中折損仙元,陷入沉眠。及至最終損耗殆盡,再不能醒來。”他頓了頓,目色之間已染上了冷色,“即便是你,也不可能做到。當初是我將小五帶來崑崙虛,前因乃是因我之故方才種下。小五那樁出錯的姻緣,亦是我一手促成。歸根究底,你這番境遇,我亦脫不了幹係。昔年我總感嘆陰錯陽差,如今細細想來,一切事情,皆是因我而起。我斷不能見你彌足深陷卻袖手旁觀。”


    言罷,自身側取出一隻罐子,擱在他麵前。


    “這忘情水一飲,前塵往事全忘幹淨,一絲不留。這九萬年的光陰便作一場幻夢,一覺醒來,你是你,她是她,再無情絲糾纏,斷得一幹二淨,無聲無息。當年她一碗水飲罷,一世情劫盡數忘了,重又活了一場。你看,她尚能如此,何況是你?你本非耽於情愛之人,這三十餘萬年無情無愛便也過了。往後便一如當年那般,又有何難?”


    他低頭看著那隻罐子,默默不語。


    “若你執迷不悟,待這咒侵蝕殆盡,你便再也醒不過來,永生永世於鴻蒙之中徘徊。”折顏厲聲道,“便再也不能與父神母神相見,也無所謂?!”


    他默默垂下眼簾,不再去看那隻罐子。


    “這些我都明白。”他目色淡淡,“容我再思慮兩日。”


    折顏懷疑地望著他的神色,半晌嘆了一口氣,“便與你兩日。這鎖心咒的時限不甚長,早作了斷,方才可保無虞。你考慮清楚,切莫執迷。”他站起身來,“我且去瞧瞧丫頭。這幾日你便靜心閉關,勿再自誤。”


    折顏去後,他靜靜靠於榻上,默默望著那隻罐子出神。


    折顏這一番好意他安有不懂之理。隻是玉瑗雖已得回,阿離業已得救,然東皇卻尚未滅。


    東皇一日不滅,她都難逃六道輪迴之苦。


    昔年東皇鍾鑄造之時,因嗜血之故積下無邊的業累。當日玉山之行他便已知曉,緣生緣滅,皆不出東皇鍾。這毀天滅地的法器存在一日,他身上所負業累便無可銷解。這是他繞不過的劫數,亦是她的。隻有將這所欠的血債盡數還了,方才能令一切回歸本源。


    是以,這“鎖心咒”之罰,卻是無足輕重。


    忘情與否,已無不同。


    若然如此,又何須忘卻。


    折顏想來應也已料到,不過是望著鬥轉星移,宿業盡銷,天意輪轉。


    改得運,卻改不得命。意願雖好,怎奈天命難違。


    他收回目光,披衣下床。


    燭火搖曳之中,他翻出當日要疊風與子闌去尋之物那份帛書。


    輕展之間,他忽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彼時因著東華言說妙義慧明境不穩,他尋思或有一日須用上梵天印,然則此物最是不穩,是故復又憶起昔年曾有煉製碧雲珠之念。碧雲珠一旦煉成,便能封印法器。以之封印梵天印,則三毒濁息當可無虞。待東華恢復之後,再將三毒濁息一一淨化,便可化解此番危機。


    然則人算不如天算,碧雲珠尚未煉成,妙義慧明境卻先塌了。他不得已破了星光結界,將東華救出,卻不得不於凡間經百世輪迴,方銷了此業。自凡世歸來,大戰卻一觸即發,他更無精力顧及此事。方今若再不做,梵天印一旦有失,後果不堪設想。


    他攜了捲軸出得門來,往藏經閣取了材料,方至閉關的山洞內,靜心調息。


    一連數日,不出一步。


    卻說白淺自醒來,便一直由狐後照顧,日日調養。阿離在身邊嬉鬧,她總記起天宮之事,便有些不喜。隻是阿離每每講到思念她卻不得相見,十分的難過。她便想,雖業已與夜華無甚瓜葛,然則阿離卻是無辜。左思右想,幾番糾結。又不得見墨淵,心下十分難熬。


    令羽每日來瞧她,她總拉著問東問西,妄圖自九師兄口中探聽點墨淵的消息。令羽每每總說師父為了救她費盡心力,她早日好起來,方能見著師父。


    她想令羽從不曾騙她,是以,便安心將養了些日子,不疑有他。


    阿離待得久了,她覺著不甚好,終是尋了個由頭,讓狐後將他帶回了天宮。


    折顏這些時日以來,神色一直不大好。日日看顧她之時亦少言寡語。問起,他卻總說她多慮了。她素知折顏最是個凡事淡然的性子,此番他眉間鬱鬱之色不去,整日沉著臉,較往日沉默了許多,定有心事無疑。


    她便暗自留了份心。


    那日她熟睡醒來,夜幕已沉,不期瞧見他提了一隻酒罈往藏經閣去,因許久未曾喝到他所釀的桃花醉,心下便有些活絡。見著四下無人,隨手隱去了周身仙氣,輕手輕腳地尾隨而去。


    藏經閣內燈火通明。她自門縫內瞧去,便見著他神色肅然,眉宇緊蹙,往來尋了諸多經書,凝神細看。然則看罷一堆經書,卻依舊眉頭不展一分。他於原地立了半晌,方提著那隻酒罈,徐徐向門外行來。


    她心下一跳,急忙躲在一旁陰暗處,隱去了身形。待他去後,方跟著他一路來至墨淵房外。


    她靜靜地趴在門縫處,側耳靜聽。


    多日不見他,思念早已泛濫成災。便是隻能聽聽他的聲音,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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