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斂了眉,踏碎這滿地月色,疾步向後山行去。


    方至陸吾山洞前,便見著他似笑非笑地在門口站著,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讓進洞來。


    “我以為你至少要等個十天半月才能想起我來呢。”陸吾打趣道,“沒想到你來得倒快。”


    “梵天印可還好?”


    “沒出啥事。”陸吾見著他鬆了一口氣似的神色,笑道,“左右你娘那五色石最是頂用。折顏那傢夥也半月一趟不曾誤了時辰。今日你方才歸位,便累了一天,也不去歇著,到我這,來回也得一個時辰。就算是鐵打的,也經不起這折騰。”說著將他按在蒲團上坐了。


    墨淵見一切如常,長長地舒出一口氣,猶豫了半晌,方才問道,“小吾,那本《道炁秘鑒》可還在?”


    陸吾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我就知道你是個不安分的。沒來由尋這東西做什麽?”


    “我想,過些時候或許用得上。”他淡淡道,“這書藏書閣既無,想來定然在你這裏。”


    “是在我這沒錯。但你爹當年也說了,不到萬不得已,不能給你。當初你拿了梵天印,便惹出個大麻煩。現在又想要這個……那上麵記載的法術,豈是你現今能使的!”說著說著便來了氣,“就是你最鼎盛之時,也未必能駕馭,何況是如今。”頓了頓又道,“我知道,你爹當年對你嚴苛至極。你雖是司戰之神,道法也未必需要修得那般高深,但你爹卻不這麽看。莫說這書上的術法你全學過,便是些洪荒時代聞所未聞的你也見過不少。但今時不同往日啊!”他回過頭來,蹙眉道,“你現今這狀況,別人不知道,我還不清楚?”


    “方今大戰在即,魔族非比尋常。當年一場大戰,曠日持久,血流成渠。天族也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如今人才凋敝,今非昔比,若不能扶大廈之將傾,則天下危矣。”


    “所以你就要鋌而走險,又要一肩扛了?”


    “形勢所迫。”


    “你既要說形勢,我便與你說說形勢,還有這七位魔君。”陸吾索性一屁股坐下,手裏不知從哪拈來一根樹枝,在地上劃了起來。“當年季仲死了,妺冉帶著湍峳的屍首不知所蹤,魔族大亂。後又經了幾萬年,方才有了七位君主。是為‘蒼、褚、赤、玄、炎、青、赭’七位魔君,群龍無首,各自紛爭,竟也與天族相安無事了二十餘萬年。這七路,往難聽了說,不過是誰也不服誰,各懷鬼胎的烏合之眾。何須你動用那書上的法術?”


    “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墨淵微嘆道,“七萬年前,與我帶兵的還有瑤光等人。如今尚能出戰的,除了我崑崙虛弟子,便隻有大皇子與三皇子。天族慣不豢養帶甲之兵,方今能用者,不過二十萬眾。且南海反叛,我已命夜華帶了十萬前去。所剩不過十萬餘人。但凡魔族發兵,絕不下三十萬。敵眾我寡,且不知對方底細。雖還未開戰,但戰況於我方乃是一邊倒。”


    “所以你就準備放手一搏,拚了性命也不要了?”


    “那書上記有著一個鮮有人用過的陣法。當年父神曾言,那殺陣乃是終極之法,便是他自己陷在陣中,也未必能安然脫身。若能布下此陣,必得轉機。”


    陸吾半信半疑地瞧著他,沉思半晌,方嘆了一口氣,“我何嚐不知。”隨手化出那書,遞與他,“隻是怕你拿著這書,除了這陣法,還做別的打算罷了。”


    墨淵接過書來,於掌心復又化出一枚五色石,遞與陸吾,“我此去也不知要花多少時候,順利與否,也無法定時來此。且先以這五色石替了,再作打算罷。”


    “你去便去,我隻得一句話,”陸吾收了,見他起得身來,沉聲道,“梵天印隻得你一人能用。若你不能安然歸來,則是這天上地下皆要化為一片焦土,四海八荒皆要與你殉葬了。你可明白?”


    墨淵回過頭來,嘆道,“我明白。”


    待回到房間,已是後半夜。


    他倦極地於榻上合衣躺下,很快沉沉睡去。


    待他睡著了,房門輕輕裂出一道縫,一隻通體雪白的狐狸悄無聲息地竄了進來。見他睡去,便無聲無息地躍至榻上,在他身側蹭了蹭,旋即蜷縮成一團,心滿意足地嗚咽了兩聲,靠著他堪堪入了夢鄉。第二日清早,又在他醒來之前躡手躡腳地離開。


    一連數日,日裏墨淵忙得不可開交,白淺卻被折顏尋了眼睛見不得光、必須在房裏靜養的由頭,一步不離地關在房內。夜裏出來散心,每每去尋墨淵,他都在藏經閣內。長衫說他連日來皆是如此,也不知在經堂裏忙些什麽,總要待到下半夜才能歇下,日日疲憊不堪。


    白淺聽了,獨自在蓮池邊坐了,心裏一陣一陣地疼。


    在凡間之時,他們或彈琴舞劍,或對酌賞月,無憂無慮,逍遙快活,好不自在。凡人的墨淵總無需這般忙碌操勞。司戰之神這身份於他,確然是沉沉的負累。若得一日,他們能放下一切,逍遙於縹緲仙山之外,便是如凡世一般,粗茶淡飯,布衣荊釵,她也是願意的。


    可如今這情勢迫人,那日她問折顏,是否真要開戰,折顏半晌沒有說話,隻在一旁唉聲嘆氣,問他半天,他隻說太平日久,自然會有些戰事。白淺聽他的口吻,似並不輕鬆。欲再說些什麽,折顏隻道要替墨淵煉些丹藥,叮囑她再過兩日方能拆了白綾,便匆匆而去。


    這日她眼睛已無礙,便逮著個機會拉了令羽來房裏。


    令羽本就想問她與墨淵的事,二人便在一處聊了好幾個時辰,連午膳也誤了。令羽聽得她所說軒轅劍之事,心下算了算時日,略一思索,便已有了數,隻是不便在她麵前點明。


    白淺復又問起戰事,令羽與她道,“天族兵少,魔族來勢洶洶,前兩日已有線報,說共有六位魔君起了兵,前前後後總共接近四十萬人。後來我們往比翼鳥族借了十萬人,才堪堪湊了二十五萬,依然敵眾我寡。”


    白淺心思一轉,便問道,“師父近幾日在做什麽?”


    “師父忙著研究陣法,似乎還有別的什麽,連飯也顧不上吃。”令羽嘆了一口氣道,“師兄弟們看在眼裏,都很不是滋味。師父方才歸位,身體也來不及看顧,忙得連喝杯水的工夫都沒有。戰事眼看要起,要是往日,我們倒還能勸上幾句,可現在……”頓了頓,又道,“十七,你眼睛若無礙了,便去師父身邊守著罷。我們說或許不管用,你於師父不同。有你在,師父也能安心些。”


    白淺點點頭,頓了一頓,試探著問,“九師兄,軒轅劍若傷了凡人,會如何?”


    令羽凝神思考了片刻,笑道,“師父的劍何曾傷過凡人。我隻知軒轅劍劍氣太厲,便是神仙也受不住,何況凡人。”


    白淺沉思了片刻,又與令羽聊了些旁的,方才起得身來,說有點事須離開半日,晚間自會歸來。令羽見著,知她定有道理,便囑咐她早去早回,路上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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