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離鏡的女兒?!”白淺微微吃了一驚。她隻道今日會在此遇上墨淵,竟不知還能遇上胭脂他們。“你們怎麽會被這群黑衣人追殺?”


    “並非今日方才如此。”離應垂下頭道,“自我記事起,便一直在躲避這幫人追殺。翼界難以容身,便躲到了這凡間。然而還是時不時被發現。”


    “從你記事開始……”白淺沉思道,“可還記得具體時日?”


    “據姑姑說,自子闌叔叔煉了丹藥之後不久,那幫人便四處尋我們了。”


    “丹藥……”子闌沉思道,“彼時師父尚未甦醒,這麽說來……”


    “當是師父甦醒之後不久,魔族便找上了他們倆。”白淺蹙眉道。這時間點真是太過湊巧了。若真是仇家欲尋仇,為何偏要找胭脂她們?


    “看來確是如此。”子闌道,“不管怎樣,先讓他們找個地方安頓下,且師父也受了傷。”


    白淺沉吟了一瞬,方才道,“子闌,你帶胭脂她們先走。師父這裏有我照應。”


    “也好。”子闌嘆道,“十七,你且仔細著,師父的安危為重。將她們安頓好,我便來與你會合。”


    商議已畢,子闌便抱起依然昏迷不醒的胭脂,與離應一道走了。


    白淺目送他們離去,方才回身看向身後一直沉默不語的那人,笑道,“公子,且讓我替你瞧瞧傷罷。”


    那人瞧著她眉目彎彎,笑意盈盈,似是心情很好,便嘆了一口氣,“多謝姑娘好意。隻是這小傷並不礙事,無需……”


    “公子,你這血透衣衫,若被家人瞧見,家人定會擔心。”


    “我……並無家人。”他頓了一頓,嘆了一口氣,方才緩緩道,“姑娘如此盛情,若再推辭,反倒顯得我不通情理了。若姑娘不棄,便至寒舍一敘罷。”


    第17章 虛花悟 之三


    五百年後的白淺回憶起她與陸子


    禎一道回草廬之時,每每總笑自己彼時尚以為那人口中的寒舍不過是自謙之語,聽那人的侍從喚他“少主”,想來定是哪裏的貴公子。不想站在那個比破廟好不了多少的草廬前,方才回想起東華帝君口中墨淵運數一世不如一世的話來。上一世的他還是鎮國將軍,如今竟淪落至此,不禁又是感慨,又是心酸,又是自責。


    然他倒是極淡然的性子,似已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便是對這草廬,也並不為恥,仍從容若定,全無半分不自在。白淺不禁讚嘆,這人果真是修著逍遙道的墨淵轉世,半分虛假都不曾有。


    那侍從名喚秋函,一路行來,對白淺的身份似頗有微詞,步步皆小心仔細,極不信任。後她問子禎這事,那人隻道,自己父親本在朝為官,母親亦出自官宦之家,後一朝傾敗,家破人亡,隻有這侍從因自小便跟著自己,不離不棄,其餘家人皆歿於彼時。


    這草廬建於終南山山麓,房前屋後遍植楓樹,時值深秋,一片紅葉漫漫,落葉與落紅一色,煞是好看。白淺瞧著,此地雖地處偏僻門可羅雀,卻也清靜自在。


    隨著他進入草廬內時,秋函已不見了人影。她頗有些疑惑,問子禎為何秋函不來,那人隻道,秋函已成家,各有各事。她點點頭,隻隨他入了堂屋。那屋內陳設極簡陋,倒是令她想起了當年素素在東荒俊疾山住的那草屋。便是在這簡陋如此的屋內,那壁上尚掛著一張極稀有的金絲楠木琴。她隨手一撥,如金石之音般曼妙。她感嘆這人便是轉世再多回,這掌樂司戰之神還是改不了好琴善戰的脾性。想來如此好琴,若得聆聽一曲,當是妙極。不禁又想起當年他為她所彈的之曲,以及大婚前於桃林月下聽得的那一曲林泉之音,皆是人間難得幾回聞的絕響。想至此處,便望著壁上的琴微微有些失神,好半天方才回過神來。


    那身白衣染了血跡,看著甚是觸目驚心,隻那人似不以為意,每每在她麵前走動,總令她難免一番心驚肉跳。他往來找尋了半晌,方自屋內找出一盒陳茶,又去廚房煮了水泡好,方遞與她。她小心翼翼地接過,便道,“陸公子,你的傷口還在流血。那傷處於你似不順手,若公子不棄,便由我來幫忙罷。”


    “姑娘好意,心領。隻是……”他頓了一頓,似在猶豫,“這點小傷,不礙事。”


    “被那凶獸利爪所傷,斷不可能無事。”她蹙眉道,“你且坐下,莫要逞強。”


    他又猶豫了一瞬,推辭了一番,但拗不過她態度之堅決,便嘆了口氣,索性坐下,任她替他治傷。她想了一想,若要這人脫去衣裳,想來他定是不肯,也罷,不如就將碎裂的衣衫撕開些許,先清洗了傷處,再行止血,上藥,包紮。雖則她並不擅長醫術,然折顏臨走前專門交代了她或許會出現的狀況,是以她此刻倒頗成竹在胸。


    她往廚房端來方才燒開用來沏茶的清水,又取來剪刀,細細地避開血淋淋的傷口將碎裂的布片剪開,自懷中取出一方絲巾蘸了水,小心翼翼地擦去那傷處的血。因怕弄痛他,她大氣也不敢出,隻屏住呼吸,極是細心。然則他雖一聲不吭,她卻還是瞥見這人額角微微滲出的冷汗,心內不禁忐忑起來。欲施個訣令他睡過去,或失了痛覺,卻又記起東華帝君臨行前所囑之事,說不可再與他施用法術,否則他被封印的元神感應到自己,定會泄露行蹤,引來仇家,更是麻煩。思來想去,她隻得咬牙堅持。待好不容易將血跡清洗幹淨,這傷口處的血又滲了出來,止之不住。她蹙起眉,一隻手以絲巾將傷處按住,另一隻手則化出隻瓷瓶。她揭開瓶塞,一股濃鬱的花香飄了出來。


    那人聞到這股極香的氣味,微笑著問道,“何物如此沁人心脾?”


    “這是折顏製的傷藥,據說采了峚山的丹木,極是難得。此物五味乃馨,其味如飴,自然香味不凡。”她一麵答,一麵將這藥撒在傷處,方才止之不住的血便不再滲出。她不禁莞爾,這折顏雖囉嗦,但天上地下醫術最高之名果真名不虛傳。


    那人聽了,卻默了一默,不再言語。


    待她將傷處仔細包紮好,終於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在一旁坐下。


    “姑娘今日搭救之恩,沒齒難忘。”他柔和了麵色,抬眼望向她道,“若是姑娘不棄,便留下用些粗茶淡飯再走,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她隔著麵紗笑了起來,眉眼之間也綴滿笑意,輕聲道,“也好。隻是公子有傷在身,多有不便……”


    “不礙事。”他淡淡笑道,“姑娘稍坐片刻。”說罷,便起身往廚房去。


    白淺從未見過墨淵下廚,也不知他是否會掌勺,畢竟他一個掌樂司戰的戰神根本無需在這等小事上浪費時間。是以在崑崙虛時,一應膳食皆有師兄們包辦,一切也都順理成章。隻如今在凡間,他卻難免沾染了煙火氣,卻也著實令人嘆息。


    白淺在廚房門口見著他不緊不慢地拾掇著各色生蔬,有條不紊,不緊不慢,有板有眼,像模像樣,不由得微笑起來。隻是這粗茶淡飯也確然不是自謙,她見著一絲油葷都不曾有的鍋台,蹙起了眉。想來這人如此淡然的性子,定也是不曾在意過這等事。她想起前日與師兄們在崑崙虛美酒佳肴,大快朵頤,酩酊大醉,雖非放浪形骸,卻也都頗為肆意。如何料到他們的師尊在凡間卻隻能過如此清貧的日子,想到此處,麵上已有愧色,便下了決心要為他做點什麽。她一轉身,化為輕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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