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珩微一側頭,見到來人也毫不驚訝,隻略挑高了眉梢,道:“你來了。”


    這玉米餅味道還算不錯,隻是稍有些幹。


    他又一仰頸,將那剩下的幾口茶水悉數灌進嘴裏。


    肖彧隻覺得心下發沉,連嗓中也覺得艱澀,他沉默半晌,道:“孟大夫早就知道會有今日一難?”


    報信兒人說得詳細,將那對貧寒母子如何與少年有了牽扯,又如何將少年告上衙門,少年如何淡然麵對刑獄司一眾捕快衙役,跟隨諸人到得衙門,悉數告知於他。


    然而這麽多天來,少年卻始終對他隻字未提。


    那日遣羅雲過來遞信兒,也隻說於自己所託之事上有了眉目,其餘的,竟半點也未曾透露。


    回想至此,肖彧隻覺得心上更湧入一般複雜情緒,難以言喻。


    卻見孟珩輕笑一聲,道:“倒也未曾知道得如此詳細,隻知某些人並不會輕易善罷甘休而已。至於是將我告上衙門,還是使別的什麽手段,於孟某而言,都無甚緊要。”


    “為什麽不早些告訴我?”肖彧靜默了一會兒,沉聲道。


    “為何要告訴你?”孟珩把茶壺一撂,拍了拍指尖沾上的糧食餅碎屑,笑道:“你托我所查之事我已告知於你,剩下的,你收拾你的朝局,我逗弄我的獵物,我們兩不相幹。”


    肖彧定定地看了一眼那笑意淡然的少年,俊朗眉目間似染上一層淡淡陰翳。


    “孟大夫果然豁達。”半晌,青年似無奈地輕嘆了一聲。


    他轉而將視線掃過這一小方天地,再落到盤腿而坐的少年身上,彎唇笑道:“不曾想孟大夫在此等情勢下也能安之若素。”


    “為什麽不呢?此地既有床榻,又有清茶一壺,幹糧些許,既能臥床歇息,又餓不著我,居於此間更不用費心為那日日遞名帖的一幹人等看診治病,豈不瀟灑暢快?”少年說著,將雙臂枕於腦後,斜倚床邊,雙目微眯,卻有一種怡然自得之態。


    肖彧微垂眼瞼,輕淺笑道:“世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牢獄,竟叫孟大夫形容得如此悠然光景,實在令在下不禁也想體驗一番了。”


    孟珩一挑眉,嗤笑道:“無非自我安慰罷了,閣下千金之體,還是勿要體驗此等囹圄為妙。”


    青年卻緩緩地搖了搖頭,聲音雖低,卻透著一種莫名的執著:“能和孟大夫對坐一處,即便是身陷囹圄,也隻怕是一種享受罷了。”


    說完這話,他輕抬眼眸,遙遙望向鐵檻內的少年。


    少年恰也抬眸看他,漆黑眼眸中似有所內容浮現,卻又似一無所有。


    彼時卻有一陣腳步聲從外間傳來,打破了兩人間的寧靜。


    原來竟是順天府尹李大人,他聽得手下來報,說是牢內來了位探望孟大夫的,卻是身姿氣度非同一般,出手打賞的銀子又極豐厚,聽得這般描述,心下不禁隱隱有了個猜測。


    卻是連深想都不敢。


    然此番匆忙過來,沒想到竟真的見到了……太子殿下。


    再轉念一想,不禁對那獄中的少年也另有一番認知。


    他抹了把額上冷汗,走上近前,隻略略行了個禮,悄聲道:“殿下怎地突然大駕獄中?”


    獄中人多口雜,他不能行大禮泄了殿下身份,隻得如此。


    青年這才移開目光,半轉過身對李大人點了點頭,溫潤笑道:“本不是為什麽公事,故而未曾驚擾李大人,不想還是被李大人探知。”


    既而轉過頭來,又深深看向那牢中少年,道:“不過眼下也正有一事想求李大人幫忙。”


    李大人轉念間閃過種種猜測,若是殿下想要他放了少年,卻是不好辦……


    然而嘴上卻連連道:“殿下盡管說便是。”


    青年眼瞼微閃,低聲道:“大人可否行一方便,讓我也進這牢內陪伴孟大夫些許時刻?”


    李大人愣在原地,回過神來又是驚出一身汗來,忙開口道:“殿下千金之軀,怎能入得這獄中,豈不是折煞……”


    然話未說完,卻見青年微搖了搖頭,道:“我又哪裏是什麽千金之軀?別人不知,難道府尹大人還不知情麽,我不過是一個落魄皇子罷了,即便進去待一時片刻,想必也不會惹人注目。”


    “更何況,我相信今日之事,府尹大人必不會叫人透露出去一星半點。”青年微微笑道。


    “既然殿下如此說了,微臣再不答應,便是有悖殿下信任了。”李大人心內掙紮一番,終是嘆道。


    他叫身邊獄卒拿鑰匙打開牢門,輕輕一推,道:“殿下請吧。”


    第32章 一醉方休


    青年輕拂衣袖,緩步走了進去,步態從容,神色肅然,不像是走入牢房,反倒像是正踏上什麽神聖的地方。


    孟珩斜睨他一眼,笑道:“你倒是有幾分膽識,隻不過既入得這獄中,不知是否也能同孟某一起品這獄中飯點?”


    說著,他伸手端起那地上瓷碟,舉至半空,笑看著青年。


    “這又有何不可?”肖彧展顏一笑,接過那瓷碟,學著少年的樣子盤腿坐於對麵,拾起碟中那剩下的半塊玉米餅擱進嘴裏,細細咀嚼,吞咽腹中。


    “味道還不錯。”青年頗為正色地道。


    孟珩想像這人平時錦衣玉食、養尊處優,此刻竟也能怡然食下這獄中飯食,不由朗聲一陣大笑。


    笑罷方道:“隻可惜我將那僅有的半壺茶水都已喝光,不然還可與你共賞這獄中特有好茶。”


    “是啊,確實可惜。”青年似也遺憾地輕嘆一聲,微微一笑。


    牢房外李大人看著二人舉止,心下頗為驚服,腦中一動,忙叫那典獄備上一桌好酒好菜,又忙不迭親自接過兩個蒲團、一床錦緞棉被送進去,安置好。


    “是微臣考慮不周,叫殿下和孟大夫受罪了。”李大人垂首汗顏道。


    “無妨。”肖彧擺擺手,道:“倒是我給李大人添麻煩了。不過……”


    此時已值深秋,剛進牢房不覺得什麽,坐得久了方覺陣陣徹骨寒意悄然滲入,凍得人四肢冰涼。


    肖彧站起身將那錦被圍在少年身上,才轉過身來繼續道:“難得李大人有心,對孟大夫如此照顧,肖某深感於心。”


    李大人聽了這話,更是汗顏,連道幾聲“不敢”,又忙囑咐手下幾位典獄要對孟大夫好生照顧,這才行禮退下。


    孟珩低頭看了一眼嚴嚴實實裹在自己身上的錦被,淡淡道:“孟某並不如閣下所想的那般孱弱,實不需如此‘照顧’。”


    卻見青年微搖了搖頭,唇邊帶著輕淺卻堅定的笑意,道:“我亦從未覺得孟大夫是那等孱弱之人,隻不過……”


    他半斂雙目,復又抬眸望進少年的眼睛裏,輕聲道:“孟大夫需不需要照顧是一回事,在下的心意是另一回事。”


    青年聲音溫潤,在這冰冷的獄中竟恍惚帶著一種春風般的和暖。


    孟珩挑眉瞥了他一眼,並未言語,隻稍放鬆了身體,斜靠在那柔軟的錦被中,微眯了雙眸。


    神態似是愜意。


    青年見此,也不打擾他,隻從那桌酒菜中撿了幾盤慣合少年口味的,以瓷盤倒扣其上,保其溫熱。


    然後便亦坐靠在牆邊蒲團之上,半斂雙眸,靜靜望著少年。


    兩人一時閉目小憩,一時醒了便有一搭沒一搭地笑談幾聲,餓了便吃幾口那李大人特備的佳肴美酒,倒是自在。


    孟珩此時也不拘那到底是酒是茶,舉起酒液清淡的瓷杯仰頭一飲而盡,辛辣仿佛燒灼一般的滋味順著酒液流進四肢百骸,倒帶來一種久違的肆意之感。


    在這寒秋時節、冰冷獄中,也燒得腹中暖意融融。


    青年眸中略閃過一絲驚訝,笑道:“從前隻知孟大夫不喜飲酒,卻不知孟大夫一飲起來卻是如此豪慡快意。”


    孟珩勾唇一笑,或是許久未沾酒的緣故,兩頰飛快地泛起一抹極淡的淺暈,本就漆黑如墨的眼眸此時也顯得更為明亮,有意無意地看著青年。


    “倒也並非不喜,隻是……酒精是最能給人帶來破綻的東西,平時自是少飲為妙。不過眼下麽,”孟珩說到此處,又自斟了一杯,肆意笑道:“孟某身陷囹圄,朝不保夕,自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說罷,他一把舉起酒杯,仰起頭來一飲而盡,幾滴殘酒從嘴角邊滴落,順著形態優美的白皙脖頸流淌下來,最後消融在少年月白色的衣領處。


    青年眸底神色變換了幾分,半晌終是斂起雙眸避開了目光。


    少年的一舉一動總似乎有著他最為獨特的道理。悠然品茶時是那般逸致恬淡、不沾世事,此番豪邁飲酒又是這般揮灑肆意、無拘無束。


    青年緩緩抬眸,直直望向少年那星辰般的眼眸,心頭仿佛纏繞上一種莫名滋味。


    他不禁也舉盞向少年示意,油然笑道:“那在下也陪孟大夫暢飲一回,醉解千愁。”


    ———


    夕陽漸漸斂去最後一絲攜帶著暖意的光暉,這牢房裏復又恢復原本的陰暗潮濕。


    到底是沾了酒的原因,少年此時靠在床榻邊合著雙目,似已睡著,鼻息間吐出綿長而平穩的呼吸,隱隱夾雜著一股清淡的酒香。


    “孟大夫?”肖彧輕聲喚道。


    卻見少年隻眼瞼微微顫動一下,便復又歸於平靜,竟像是熟睡了一般。


    肖彧忍不住輕輕湊過去,仔細端詳著少年。


    少年易容下的臉龐雖不似本真那般美得驚人攝魄,然而此時看來卻也十分可愛。


    不像往日那般,雖臉上總掛著笑,卻令人生出若即若離、不可親近之感。而此時的少年,卻褪下了一絲那仿佛經歷了歲月洗禮的恬然淡定,多了幾分獨屬於這個年齡的憨態可掬。


    肖彧輕笑一聲,把那悄然滑落的錦被往少年肩上裹好,低聲道:“孟大夫,現已近黃昏,我身為太子必須要在戌時前趕回宮去,不能在此陪伴孟大夫了。”


    語罷他沉吟半晌,又補充道:“孟大人放心,在下定不會讓你久陷囹圄,必要讓那陷害孟大夫之人落入法網。”


    話落他又靜靜地看了少年一會兒,終是站起身來,向候在牢房外的黎青和李大人點了點頭,推門而去。


    一直待幾人走得遠了,肖彧方停下腳步,對李大人拱了拱手,道:“今日之事,還請李大人定不能走漏半點風聲。”


    “殿下放心,下官一定處理妥當。”李大人忙還了個禮,連聲道。


    “我一向相信大人的辦事能力。”肖彧略一點頭,停頓半晌,繼而道:“隻是有一事還需向李大人請教。”


    “大人當日派手下衙役搜捕孟大夫所經營之藥鋪一事,是暗中行進的還是廣而告之的?”青年緩緩問道。


    李大人回想了半晌,道:“當日那失孤女子領了一夥人大鬧公堂,為平民怨,下官當下便順應那女子之意,命人搜了孟大夫的藥鋪,不想卻果然發現了那失孤女子口中所言的‘做壞了’的膠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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