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月宮裏,一片氣氛低迷,宮女內侍們低著頭,連大氣也不敢出,生怕會惹到了盛怒裏的赫連铖。


    帝後因著大司馬之死,關係發生了變化,以前映月宮裏常常聽到的歡笑聲,這些日子以來再也沒有聽到過。皇後娘娘病倒在床,每日裏幾乎不說話,臉上一片悲戚之色,雖然皇上還是陪伴在她的床邊,可兩人之間基本沒有什麽交流。


    不,應該說是皇後沒回應。


    皇上還是盡力在與皇後娘娘說話,隻是皇後娘娘不說話。


    畢竟死了親爹,弟弟妹妹被發告示緝拿,換了誰也高興不起來,更何況這殺她爹捉她弟弟的,還是自己的枕邊人。


    麗香姑姑憂愁的往裏邊看了一眼,重重的歎了一口氣:“唉,皇後娘娘也真是倔強,皇上都已經這般低頭了,可她怎麽就不願意多說一句話呢?”


    帝後之間失和,不僅是後宮,便是朝堂也受了影響,今年的除夕,隻有家宴,晚膳的宮宴免了,煙火會也沒有人敢向赫連铖提起,就這樣悄無聲息的送走了舊年迎來新春,一轉眼便到了初七,明日便要恢複上朝。


    “皇上,其實心裏也挺難受的。”小箏低頭看著腳尖,滿臉迷惘:“這樣下去該怎麽辦才好呢?我看皇上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娘娘也是一時想不開,隻盼她能早些想清楚便好了。”小琴低聲道:“畢竟皇上那邊掌握了大司馬謀逆的證據,攤上這檔子事,任憑是誰家,都是滅五族的事情,現兒皇上隻殺了慕大司馬,追殺兩位公子和五小姐,已經算是仁慈了。”


    一想到要滅五族,小琴不由得機靈靈打了個寒顫,她的一家都在大司馬府為奴,若是皇上按著謀逆大罪來算,大司馬府的下人都是要陪葬的——皇上真的算是很仁慈了,竟然這般輕輕放下,不再追究其餘人,實在是出於對皇後娘娘的一片真情。


    眾人各懷心事,眼睛朝寢殿裏覷了過去,就見床邊坐著的那人有如石像,愁苦不堪的望著床上躺著的那個人,旁邊不遠處有奶娘抱著小小紅色繈褓輕輕怕打。


    本來是和樂幸福的一家三口,此時卻成了這般模樣,由不得讓人扼腕歎息。


    第二日上朝,氣氛沉沉,大司馬的位置空閑著,似乎人的牙齒缺了一顆,黑落落的角落看上去有些令人心中發毛。


    “皇上,南燕的使者至今未至。”禮部尚書出列上奏:“算起來南燕已經有兩年未納歲貢,去年皇上已經派人去南燕溝通此事,那邊答應年底再說,可是去年又沒有進貢,微臣請奏皇上示下,該究竟處置這個問題?”


    赫連铖麵色沉沉:“他們這是在蔑視我們大虞不成?”


    禮部尚書趕忙附和:“微臣也這般覺得。”


    以前南燕交歲貢,總會能得些好處,那些南燕的大臣們會額外塞給他些東西,讓他跟皇上說些好話,確保南燕與大虞的邊境安寧。可是自從靈慧公主嫁過去以後,南燕漸漸的將歲貢給自行減少了些,每年都會有各種不同的借口,水災旱災,收成不好,請求大虞看在秦晉之好的份上將歲貢減免些。


    赫連铖也算是給足了南燕麵子,南燕那邊要求減少歲貢,他也不是很在意——在赫連铖看來,隻要南燕願意交歲貢,那便已經是俯首稱臣,大虞的地位明確,已經足夠,並不用在意他們交了多少。


    可少叫歲貢與不交歲貢,那可卻是兩回事了,無論如何也不能墮了大虞的國威。南燕前一年就已經沒交歲貢,當時過年以後赫連铖就派使者去南燕敦促,南燕皇帝特地請了靈慧公主出來,讓她來陳情,隻說南燕受了重災,民不聊生,還請大虞寬恕,等著來年一並交上。


    來年?今年怎麽又沒有交?他們是仗著那層姻親關係,準備慢慢脫離大虞的控製不成?赫連铖一張臉板得緊緊,心中充滿了憤怒——南燕是看他年輕,故此想用歲貢來試探他,看看他會不會讓步?


    休想!


    “開戰!”他從牙齒縫裏擠出了兩個字來。


    “皇上!”宇文智慌忙出列:“皇上,現在大司馬之職還空置,三軍調度尚且成了問題,皇上不宜此時發兵,需斟酌選出最適合大司馬一職的人來,再全盤兼顧,看要不要對南燕出兵。”


    “沒有大司馬就不能出兵?”赫連铖一皺眉:“宇文愛卿,你是說朕這大虞江山,還少不了一個慕華寅?”


    武將那邊有人慌忙捧著朝笏出列:“皇上,微臣以為,皇上如此英明神武,若是能禦駕親征,保準南燕那群賊子聞風喪膽,不敢應戰。”


    赫連铖定睛一看,是威武大將軍呼延壽。


    “皇上,呼延將軍的話很有道理。”武將這邊又出來了一個人:“想那南燕,偏安於長江以南,從來就不敢冒犯我大虞國威,連續兩年不納歲貢,大約是皇上太寬待遇他們,故此讓他們滋生了傲慢之心,皇上隻需自己領兵出征,想來還未到長江之側,南燕那邊便已經將歲貢送了過來,遞表示好。”


    賀蘭敏站在那裏,心中忐忑,武將們說要打,那是他們要戰功,否則馬放南山都長足了膘,他們又能從何處尋功名?可皇上禦駕親征絕非小事,如何能隨意行之?他站在那裏想了又想,最終還是站了出來:“皇上,微臣認為,南燕不納歲貢雖是大事,卻不值得皇上自己前去征討,皇上還是派旁人去罷。”


    赫連铖瞥了賀蘭敏一眼,隻覺得這位舅父實在是有些迂腐,心中厭棄。他少年氣盛,早就對南燕有一種壓不下的火氣,現兒南燕又一而三的來挑戰他的耐心,這讓他怎麽也按捺不住。赫連铖拍桌而起:“不用多說,朕意已決,著令威武將軍呼延壽於三日內調齊三十萬兵馬,朕親自出征。”


    “皇上,萬萬不可!”宇文智有些慌張:“皇上若是親自出征,這朝堂又該怎麽辦?交給誰來打理?國不可一日無君啊,皇上!”


    “交給誰?有皇後在,你們有什麽事情,都先去問過她,朕不在的時候,皇後代朕理大虞之國事!”赫連铖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現在慕瑛不願意與他說多話,隻能想點別的辦法了。慕瑛極其守信擔責,自己若是將這朝堂之事交與她,她少不得要來問自己一些朝政之事,慢慢的話多了,這關係就會逐漸親密起來,自己再重新好好的開解於她,遲早他們會走出這冰封的時期,重新回到以前那段春暖花開的日子。


    “皇上,皇後娘娘如何能主國事?這豈不是牝雞司晨?”有幾位大臣再也按捺不住,捧著朝笏出列,他們的皇上實在是荒唐,一個國家的大事,竟然就這般稀裏糊塗的交到婦人之手,難道不用考慮大臣們的感受?


    “牝雞司晨?”赫連铖冷冷的笑了一聲:“朕記得咱們大虞有數位太後臨朝稱製過,朕年幼的時候,還不是聖母皇太後臨朝?”


    這句話說出來,眾人都沒了聲息,偷偷覷了赫連铖一眼,之間他臉色鐵青,知道不可再說——高時的前車之鑒還在那裏,即便是再膽大的人,也不想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更何況大虞確實是有太後臨朝稱製的前例,太後與皇後,隻不過是一字之差,自己又何必為了這事惹得皇上不快?


    見眾人不再說話,赫連铖這才神色稍霽:“這事就如此定下來了,朕沒有在京城的時候,望諸位愛卿好好輔佐皇後監國。”


    映月宮的暖閣裏,炭火銅盆裏,銀霜炭燒得正旺,紅色的火星嗶嗶啵啵作響,不時的飛濺出來,藍色的火苗從黑色的木炭上升起,就如正在舞蹈的樂妓,婀娜窈窕。屋子裏溫暖如春,慕瑛隻穿著了一件錦緞長袍罩在棉襖之上,雙手抱著赫連璒,正與他在笑鬧。


    都說孩子一日一個樣,赫連璒現在與湯餅會那時候相比,可是完全變了一個樣,臉盤子長圓了一圈,粉色的牙齦上有兩個小小的乳白色印跡,咧嘴一笑,就能見著那兩個尖尖,似乎要破土而出一般。


    “等兒,等兒。”慕瑛輕聲的呼喚著他,看著兒子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盯住自己,開心不已,將臉孔貼了過去:“你是上天給母親最好的禮物。”


    “娘娘,還有皇上呢,你怎麽就不說皇上呢。”小琴蹲在旁邊撥弄著炭火盆子:“皇上對娘娘,真的是很好。”


    慕瑛瞬間沉默了下來,這段時期,她將赫連铖放到了一邊,雖然每晚他依舊躺在她身邊,可她卻頑固的抗拒著他的親近,他每一次伸手過來,她都會默默的轉過背去,眼淚大滴大滴的落在玉枕上。


    她壓抑著對他的一份情,因著自己的父親弟妹,這種說不出來的矛盾與壓抑,讓她痛苦得幾乎快要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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