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慢慢的深了,外邊的天空已經黑得沒見一絲亮色,偶爾有一兩點星子在天幕中閃爍,微光清冷。


    慈寧宮裏的熱鬧也漸漸的平息了,陪著高太後夜宴的人三三兩兩的走了出來,站在屋簷下邊,看了看一院子白色的積雪,閃出幽幽的光來。


    “母後,我與皇兄走了,你可要多多保重身體,毓兒過些日子再進宮來看望母後。”赫連铖朝高太後深施一禮:“天氣寒冷,母親一定要添足衣裳,這北風呼嘯,禦花園裏也沒什麽好看的,母後可少到外頭走動,以免感了風寒。”


    赫連毓說起這話來,情真意切,聽得高太後心中也是暖洋洋的一片。


    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也就是他才會這般為自己考慮。高太後點了點頭:“毓兒,你隻管好些去,哀家心裏清楚呢,哪些事當做,哪些事不當做。”


    赫連毓依依不舍的看了高太後一眼:“母後,毓兒去了。”


    高太後微微頷首:“去罷,你皇兄此刻都快要走到鴻福宮了罷?”


    “鴻福宮?”赫連毓有些奇怪:“皇兄去那裏作甚?”


    鴻福宮乃是沉櫻所居之處,跟盛乾宮完全是兩個方向,皇兄為何會走到鴻福宮那邊去?他疑惑的看了看高太後,見她臉上有一絲莫名的微笑,忽然心中一動:“母後,你是想將皇兄與樊綿福湊到一處?”


    “毓兒,你說的是什麽話?樊綿福本來就是你皇兄的人,何必哀家來湊?”高太後擺了擺手:“這話說得也太難聽了。”


    “可是皇兄心裏隻有瑛姐姐一個人!”赫連毓有幾分著急,心裏頭似乎燃著一把火,旺旺的壓不下來。他的臉頰上有一片潮紅,喘息聲也漸漸的不勻稱:“母後,你今日特地請了樊綿福過來,還不是想要皇兄去她宮裏?可我相信皇兄是不會跟著樊綿福走的。”


    “會不會跟著樊綿福回鴻福宮,那是皇上的事情,哀家又沒壓著他過去。”高太後心中得意,方才這兄弟兩人在她勸說之下,也喝了兩盞藥酒,瞧著赫連毓臉上的紅暈,高太後覺得或許會有些藥效。


    “母後!”赫連毓有幾分焦急,拔足便往前邊奔了過去:“我去追皇兄!”


    “毓兒,毓兒,小心地滑!”高太後有些著急,伸手一推墨玉姑姑:“快,快些跟上去,莫讓太原王摔倒了。”


    墨玉姑姑答應了一聲,雙腳點地,朝外飛奔了過去,就見那身子恍若一隻大鳥,才那麽晃了晃,便在暗夜裏不見了蹤影。


    赫連毓跑得飛快,仿佛聽到耳邊有呼呼的風響,他一點也不覺得冷,反而覺得身上熱騰騰的,甚至覺得自己那大氅都有些礙事,粘在身上,好半日也掙脫不得,礙手礙腳。


    身後聽著兩個侍衛齊敏齊樂在喊著:“王爺,你慢一點,慢一點!”可他卻不肯停下腳步,他要追上赫連铖,想要將母後的想法告訴他,要阻止他去鴻福宮那邊與樊綿福過夜——皇兄與瑛姐姐好好的,中間怎麽能插進另外一個人來?他一邊喘著氣跑著,一邊想到了自己那個所謂的屋裏人丹珠。


    他隻喜歡微兒,旁的女人,他一個也不要,可母後卻不這樣想,她好像覺得自己與丹珠翻雲覆雨並沒什麽大事,反正不過是個通房丫鬟。


    他不讚成母後的想法,可也不能拂逆了她的一片心意,隻能將丹珠帶回去,就讓她在太原王府做個擺設。丫鬟婆子們見著丹珠,總是客客氣氣的喊一聲“丹珠姑娘”,可實際上丹珠什麽也不是。


    這人若是喜歡上了一個人,心裏便沒有旁人的位置,母後又何必要這般苦心安排,想要將皇兄送到旁的女人懷中?


    齊敏與齊樂功夫很俊,不多時便追上了赫連毓,兩人一左一右護住了他:“王爺,你這是怎麽了?奔出來也不跟屬下說說,還是墨玉姑姑出來通知我們的。”


    赫連毓看了他們兩人一眼,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我想去追上皇兄,不讓他去鴻福宮。”


    說話之間,他越發的覺得心口發熱,全身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無法表達,四肢五骸裏仿佛有一團火燒了起來,蔓延過他的四肢五骸,似乎將他全身都燒得滾燙。


    “王爺,你這是?”齊敏與齊樂聽著赫連毓粗重的喘息之聲,覺得有些詫異,他們兩人都是一流的好手,聽著這呼吸便覺有異,齊敏一把抓住了赫連毓的手腕,搭上脈門探了一下,不由得皺起了眉頭:“王爺,今日夜宴,你用了些什麽酒菜?”


    赫連毓見著他那般模樣,自然也不敢掉以輕心,將酒菜都說了一遍,心裏有些緊張,難道自己哪裏地方做得不對,母後想要害自己?應該不會,母後是那麽和善的一個人,再狠心也不會加害別人,他輕輕吐了一口氣:“可有什麽不對?”


    “王爺,這菜聽起來沒問題,就是不知道酒裏頭放了什麽,隻不過太後娘娘自己都喝了,那便沒什麽事情了,可能……”齊敏猶豫了下:“屬下覺得,太後娘娘該是想要王爺與那丹珠姑娘……”


    他沒有將這話說滿,可赫連毓已經明白了什麽意思,當即便心涼了一半:“快,帶我去追上皇上,他與樊綿福在前邊走。”


    齊敏與齊樂有些奇怪,皇上與樊綿福……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樊綿福本來就是伺候皇上的,王爺幹嘛要去阻攔他們?隻不過齊敏與齊樂忠心於赫連毓,聽著他這般吩咐,不假思索,趕忙追了過去。


    天上有一彎下弦月,清冷的照著一地積雪,赫連铖一步步的走在青石板上,狐裘掃過青石板旁的積雪,發出簌簌的響聲。江六跟在赫連铖身後,身子半彎,覷著前邊走著的赫連铖與微微落後一點的沉櫻,心中不住嘀咕,皇上今晚……可會去鴻福宮?


    “皇上。”沉櫻嬌滴滴的開口,望著不遠處的那個路口,心裏有些慌張。


    到前邊就該分開走了,若不趁著這個機會將赫連铖勾到她的鴻福宮去,就丟了一個大好的機會,太後娘娘這般幫她,她難道要辜負太後娘娘的信任不成?沉櫻拿定了主意,不管怎麽樣,自己也該要將赫連铖拐著回鴻福宮去。


    赫連铖走在石板路上,隻覺得頭有些暈暈沉沉,聽著沉櫻這嬌滴滴似乎滲了水一般的呼喚,不知為何,心裏忽然有一些異樣的感覺。他站住了身子,朝沉櫻轉過了臉:“怎麽?你有什麽話要說?”


    “皇上,現兒還早,不如去臣妾那裏坐上一坐?”沉櫻有幾分緊張,不敢抬頭看赫連铖的臉,將那聲音弄得柔媚無比:“臣妾那裏新到了一種好茶,想邀請皇上去品茗一番。”


    昔日她進宮之前,樊大夫人便請了師父教她各種爭寵的手段,結果到了宮裏這麽多年,她都沒有能將手段使出一分來,赫連铖獨寵慕瑛,連正眼都沒瞧過她,她就是想使這些法子都沒機會。


    今晚,可正是好機會。


    當時那位娘子教導,說話須得帶著誘惑,讓人一聽便覺得媚入骨裏,不能把持。為了練就這種聲音,她可是練了足足十餘日,那位娘子方才點頭道:“算是粗通此道。”與那些看似端莊賢惠的大家閨秀相比,她能練成如此,青樓的花魁娘子覺得已經有必勝的把握,隻是她卻萬萬沒想到沉櫻的對手不是一般人。


    “皇上……”見赫連铖不出聲,沉櫻有幾分焦急,她大了些膽子,將頭慢慢抬了起來,一雙眼睛裏似乎有春水流動一般:“皇上,你賜臣妾一點點時間,可好?”


    那聲音,淒婉可憐,聽得人似乎要心碎。


    “你要朕賜你一點點時間?”赫連铖瞥了她一眼:“你又不是慕昭儀。”


    慕昭儀三個字一出口,似乎便點中了沉櫻的死穴,她呆呆的站在那裏,全身僵硬。


    為什麽這個時候還要提起那女人的名字來?她不是懷著身子,很快就要體態臃腫,走路蹣跚?為何皇上卻還是記掛著她?


    “皇上,昭儀妹妹現在身子沉重,不能伺候皇上,臣妾想要替昭儀妹妹分憂解難,幫著她來伺候皇上。”沉櫻含情脈脈的看了赫連铖一眼,做出無限嬌羞的模樣來:“皇上,臣妾還記得那時候與皇上同房……”


    “你是想要朕再賜你一斛珠?”赫連铖的臉色冷冷,板得緊緊,雖然全身有些冒汗,可卻還是心冷如鐵。


    他明白了高太後宴請他的意思,是想讓他臨幸沉櫻——那酒中應該是放了什麽東西,否則他不會如此難受,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推動他往莫名的地方去一般。


    沉櫻的臉在他麵前越來越模糊,心底裏還慢慢的升起一種欲望,好想將眼前這個女子拉進懷裏,好好的抱著她親昵一番。


    隻不過他知道自己不能夠,她不是慕瑛,他的瑛瑛此時正在映月宮,肯定正盼著他回去。


    “皇上……”沉櫻聽著那一斛珠三個字,唬了一跳,將頭低下,不敢再看赫連铖那如寒鐵般的臉孔。


    “皇兄!”身後傳來呼喊之聲,就見幾個人跑了過來,為首的是赫連毓。


    “毓弟怎麽來了?”赫連铖有幾分驚詫:“你不是該回府去了?”


    “皇兄,現兒時辰還早,我想送皇兄回盛乾宮。”赫連毓一副純真無辜不知情的模樣,可他那潮紅的臉色卻讓赫連铖明白了些事情。


    太後娘娘真是用心良苦,就連自己親生的兒子都利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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