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現,盛乾宮裏已經有了動靜,踢踢踏踏的腳步聲走得又急又快,一群宮女內侍們手裏捧著盆子帕子匆匆朝一間屋子走了過去。


    江六彎著腰站在門口,臉上沒有半分歡喜的神色,兩道眉毛深深的皺到了一處。


    “幹爹,皇上今兒還沒起?”江小春疑惑的看了看那緊閉的大門,有些不解:“皇上平素都很準時……”


    “小春哇,你帶著他們去瑛小姐內室那邊。”江六搖了搖頭,伸手指了指後邊那進屋子:“快去罷。”


    江小春驚訝的瞪大了眼睛:“幹爹?”


    “不該問的便別多嘴!”江六朝江小春看了一眼:“快去罷,不必這般模樣。”


    “是。”江小春應了一聲,趕緊領著那群內侍宮女們朝盛乾宮走了過去,江六長長的歎息了一聲,拖著沉重的步子朝赫連铖的寢殿走了過去。


    這是第一次赫連铖沒有這寢殿過夜。


    江六將龍袍折疊起來,放到一個盤子裏,抖著手將盤子托了起來,皇上這陣子也該起身了,得趕緊將這衣裳送過去。


    昨晚江六送了冰糖蓮子燉雪梨過去,赫連铖接過來喝了一口,忽然道:“江六,朕今晚就在這裏歇息,你先自己回去罷。”


    江六驚得下巴都快掉了下來:“皇上?”


    “朕要通宵守著她,要她睜開眼睛第一個看到的就是朕。”赫連铖神色堅定:“朕心意已決,你不必多說。”


    沒有半分,江六隻能自己一個人怏怏的回了房間。


    這是第一次赫連铖沒有在寢殿裏過夜,江六覺得十分奇怪——皇上就是臨幸那些綿福,也是去她們宮裏呆一段時間,他也會回到自己的寢殿,而為了瑛小姐,他竟然將這規矩給破了,寧願呆在這窄小的房間徹夜照顧她。


    江六托著盤子朝前邊走著,心裏頭滿不是滋味,這可真是孽緣,皇上與瑛小姐最初相識的時候鬧成那個樣子,他還以為這兩人會是天生的冤家呢,可萬萬沒想到,他們竟然是一對歡喜冤家,不是冤家不聚頭,兩人這份情,讓他都有些驚訝。


    派去接瑛小姐回宮的羽林子們現兒還在大牢裏關押著,他們的家人拐彎抹角的找到了他,想求他到皇上麵前說說好話,希望皇上能寬容大度放過他們。這千刀萬剮之刑,聽上去都是夠嚇人的,更何況皇上真的剮過不少人呢。


    江六知道,這是皇上心裏著急瑛小姐的病才頒發了這道聖旨,可再怎麽記掛瑛小姐,也不能這般做呢,若是真將那群羽林子給剮了,百姓們免不得要在背後議論,說皇上耽於美色,為了一個女子,竟然能下那般狠手。


    “幹爹!”江小春急急忙忙的迎了過來:“瑛小姐的房門好像沒開。”


    這個時候,誰都不敢去觸黴頭,也隻有看皇上給你給江六麵子了,大家站在走廊上,滿臉希冀的望著江六,畢竟今日時辰已經不早了,眨眨眼就是上朝的時候。


    江六猶豫了一下,將托盤交給江小春,走到門口,輕輕叩了下門:“皇上,皇上,現兒都已經是卯時三刻了呢。”


    就聽到裏邊隱約有人小聲說話,過了一陣子,門吱呀一聲打開,小箏從裏邊走了出來:“皇上剛剛醒,江公公,你們進去罷。”


    慕瑛的房間是臨時布置出來的,是帶著隔間的一間屋子,隔間裏頭本是放著一張床,可作為赫連铖要到這裏歇息,於是趕著用碧紗籠又隔出了一扇來,將那床圍在了裏頭,小箏睡在隔間門口的小塌上,赫連铖陪著慕瑛歇在碧紗籠裏頭。


    江六走進去之後,不敢造次,隻能停在隔間外邊,等著赫連铖吩咐,不多時就聽著赫連铖的聲音:“進來罷。”


    走到隔間裏頭,卻見赫連铖站在碧紗籠之外,有些沒精打采,眼睛下頭兩個青黑色的圈子,一看便知昨晚沒有睡好,江六有幾分心疼,引著宮女們上去給他洗漱:“皇上,昨晚沒有睡得好?”


    赫連铖搖了搖頭:“朕睡得甚是安穩。”


    江六沒有出聲,皇上為了瑛小姐,可真是不顧一切,竟然這般掩飾,好像他們沒生眼珠子一般。隻是他這做奴才的,自然不能去揭穿主子的謊言,隻能笑著道:“皇上休息好了便好,老奴也就放心了。”


    赫連铖淨過麵,江六讓人將上朝的穿戴送了過來:“皇上,得快些換衣裳,時辰要到了呢。”


    眼睛朝屋角的漏壺瞟了一眼,已經是辰時了。


    “朕……”赫連铖坐在那裏,眼睛隻朝碧紗籠那邊看:“朕今日不上朝。”


    江六慌了手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皇上!”


    怎麽好端端的,皇上就不願意上朝了呢?莫非是想要到這裏陪著瑛小姐,若是傳了出去,文武大臣們會怎麽說?百姓們又會如何議論呢?


    “怎麽?朕不想上朝,難道還要旁人同意?”赫連铖忽然間將聲音抬高了幾分,眼神變得有幾分冷硬:“朕,就是不想去!”


    江六低著頭,沒出聲,大氣都不敢出。


    他心裏糾結著,究竟該怎麽勸皇上呢?現兒瑛小姐這模樣,皇上才會舍不得走……他忽然腦中閃過一絲亮光,昨晚偷聽到的話仿佛在耳邊回旋:“太醫院裏那麽多太醫給大小姐看過了,都沒有能讓大小姐清醒過來,我覺得該是藥引未到的原因。”


    若是能找到藥引,瑛小姐能醒過來,那麽皇上也就不會這般焦急了。江六的手指動了動,黑色的水磨地磚上留下了一道彎彎的印跡。


    “皇上……”江六小聲道:“老奴有話要單獨跟皇上說。”


    赫連铖瞥了一眼旁邊的人:“退下。”


    內侍宮女們紛紛退下,隻餘得江六伺候在一旁。


    “說,什麽事。”赫連铖的聲音沒有那般冷,但依舊熱不起來。


    “昨晚老奴聽到小箏姑娘與她娘說話,從那話裏的意思聽來,好像是有藥引沒有找到,故此瑛小姐不能醒來。”


    “藥引?”赫連铖皺眉:“什麽藥引?”


    “老奴也不知道,就聽著她們兩人在說藥引,聽得也不是很清楚……”江六小心翼翼道:“不如派人去找了那藥引過來,或許瑛小姐真能醒過來。”


    所謂藥引,乃是指引導藥物達到某個經脈部位的輔助物品,一般的藥引都是普通常見的,而若是那病很難治,大夫就會將藥引說得很玄乎,藥治不好就全是沒找到藥引的緣故,故此愈是重病,大夫開得藥引往往都是很難找到的東西,這樣才能讓他所擔負的責任少一些。


    赫連铖對於藥引,完全沒有什麽概念,聽著江六這般一說,心急如焚:“快,快去將小箏喊進來,朕要問她。”


    小箏萬萬沒想到她與王氏說的話竟然被江六給聽到了,聽著赫連铖一連串的追問那藥引是什麽,她蒼白著一張臉,不敢開口說話。


    龍肉,這兩個字說出口,究竟意味著是什麽,她心裏清楚得很,若是被旁人知道了,還以為她會有意謀害赫連铖呢。


    “小箏,究竟是什麽!”見著小箏那模樣,赫連铖有些火大,一張臉漲得通紅,眼睛朝碧紗籠那個方向看了看:“你,你,你看你們家大小姐現在都沒醒,你就忍心讓她一直這樣昏迷下去?”


    “皇上,不是小箏不想讓我們家大小姐醒,是那藥引實在不能說啊!”小箏身子顫抖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小箏若是說出口,肯定是要犯死罪的。”


    “是什麽?快說!”赫連铖的臉愈發的黑了:“朕恕你不死!”


    “皇上……”小箏毅然抬起頭來,眼睛裏全是淚:“那位神醫說過,要龍肉六錢,分三次煎服!”話說出口,她全身都輕鬆下來,癱軟在地上,捂著胸口撲哧撲哧直喘氣。


    “大膽!”江六嗬斥了一聲,他萬萬沒想到這藥引竟然是這東西,哪位神醫這般大膽?是不要命了不成?


    赫連铖盯住小箏:“還有別的藥引沒有?”


    小箏搖了搖頭:“沒有了,沒有了。”淚珠不斷從眼角滾落,沾濕了幾綹頭發,貼在臉頰上,亂七八糟。


    “原來隻是這樣的藥引。”赫連铖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這有何難!不過是龍肉六錢而已!”


    江六恐懼的抬起頭來:“皇上!”


    赫連铖瞥了他一眼:“江六,這裏輪不到你說話!”他緊走兩步衝到了門口:“江小春,去把朕的寒霜匕首拿過來!”


    “小……”江六跟在赫連铖身後,本來想製止,卻被赫連铖那冰冷的眼神嚇住,再也開不得口,佝僂著背站在那裏,大氣都不敢出。


    “皇上,寶劍來了。”江小春很快就回來了,手裏捧著一把黃金刀鞘的匕首。


    一道寒光閃過,周圍傳來驚呼之聲:“皇上!”


    血滴從赫連铖的胳膊上慢慢落了下來,滴落在門口的水磨青磚地麵上,猶如開出了一朵朵嬌豔的杏花。


    “小箏,拿了去稱下,可夠六錢,不夠朕再割。”


    “皇上!”一幹人全跪了下來:“皇上保重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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