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冬去春來,流光冉冉,隻在彈指間,韶華便已飛逝,仿佛就那麽眨了眨眼睛,鞭炮聲聲,千家萬戶將那桃符一換,眼見著又過去了一年。


    大司馬府今年比往年更熱鬧了幾分,因著汝南王妃回府省親來了。


    去年十一月,皇上派傳旨使出京,頒發聖旨給各位在封地上居住的王爺,說那些住得遠的宗親久未相見,失了親近,特地召集他們回京,共慶新春。


    汝南王本是地處西南,差不多與蜀地相交,來一趟京城,可真是千裏迢迢,但皇上聖旨一下,誰敢違抗?接了聖旨以後,便帶著王妃啟程,走了足足差不多有一個月才趕到京城,剛剛好趕上除夕夜宴。


    汝南王妃乃是大司馬慕華寅的姐姐,自然借著這個機會回府探親,大司馬府還是在十一月便開始修繕王妃曾經住過的園子,就等著王妃回府居住。


    王爺們回京,赫連铖讓宗正將他們安置在國賓館,對於汝南王妃卻網開一麵,準她回大司馬府居住。眾人聽著聖旨,心中驚疑,看了看汝南王妃,想到了她娘家的姓氏,也隻有歎氣的份兒:“誰叫人家娘家權大勢大,這王爺當得真是沒意思,還不如一個炙手可熱的權臣。”


    汝南王妃榮歸的時候,慕瑛也已經回府,正好見到了從未見麵的姑姑。


    慕瑛隻從旁人嘴裏聽說過自己這位姑姑的事情,卻未親眼見到她,聽人說當年姑姑名滿京城,被推為貴女圈裏的第一位美人,風華絕代,就連先皇,都曾經有想納她進宮的心思,隻不過祖父婉拒了先皇好意,隻不過最終美人還是落入了皇家,她嫁了先皇最年幼的弟弟汝南王,成親以後便留在了汝南封地,再也沒有回過京城。


    “阿瑛,你跟你姑姑,長得頗有幾分相像,隻不過她比你生得更豔麗些。”明華公主看了慕瑛幾眼,臉上浮現出了一絲惆悵:“我還記得你姑姑那時候喜歡穿一襲紅衣,站在那人群之間,肌膚光潔如玉,旁人皆是黯然失色。”


    明華公主很少去誇獎一個人,她這般說,自己的姑姑肯定確實是有過人之處,慕瑛低著頭,抱著手籠,出神的看著那白絨絨的茸毛,眼前恍惚出現了一抹豔紅。


    “阿姐,”慕微坐在椅子上,兩條腿不住的懸空晃蕩著,她現兒已經四歲半,身量比一年前要長了許多,小小的臉孔晶瑩透亮,雪花團子一樣:“我想早些見到姑姑,大家都說姑姑好美,我要看看她是不是真這般美。”


    “見到自然就知道了。”慕瑛笑了笑,抱著手籠看了慕微一眼,慕微年紀雖小,可卻看得出來已經是個美人坯子,那眉毛眼睛跟故去的母親慕夫人生得一模一樣,高高的鼻梁雖然承繼了慕家的特征,可鼻頭小巧,一點也不嫌粗糙。


    “阿姐,這次你能在府中住多久?”慕微從椅子上溜了下來,走到了慕瑛麵前,將頭埋在她的膝蓋裏:“微兒不想讓你走,以後你住回府,跟微兒一起玩耍,好不好?”


    慕瑛摸了摸慕微的頭,低聲道:“阿姐也想要這樣就好呢。”


    在宮裏住了一年,雖然赫連铖已經不像小時候那般瘧她,可他的舉動實在奇怪,讓慕瑛提著一顆心,怎麽也放不下來。


    那次與他一道用了晚膳以後,慕瑛便盡量躲避著赫連铖,能不與他見麵就不見,即便是赫連铖派江六或者江小春過來傳話,慕瑛也堅決不肯再過盛乾宮去:“皇上日理萬機,哪還有閑工夫來做旁的事情?還請皇上以國事為重,若皇上真有空餘時間,那也該為了臣民保重自己的龍體,早些安歇才是。”


    赫連铖得了慕瑛的回答,怒氣衝衝跑過來找她:“瑛瑛,你竟敢抗旨!”


    慕瑛很平靜的看了他一眼:“皇上,請設身處地為慕瑛著想,莫非是要將慕瑛的閨譽敗壞殆盡,皇上這才高興?若皇上一定勉強慕瑛,那慕瑛還不如直接死在皇上麵前,免得受人嘲弄侮辱。”


    赫連铖大吃了一驚,退後一步:“瑛瑛,你這是何意!”


    “皇上,禮記有雲,男女七歲不同席,雖然大虞先祖乃是胡族,可也不至於一點禮儀都不要遵循,你我現兒年歲已大,再是若幼時那般無所顧忌,定會遭人詬病。當然,沒有人敢說皇上,可慕瑛肯定是要被千夫所指。”


    “他們怎敢?誰敢非議瑛瑛,殺無赦!”赫連铖的臉色一沉,惱怒不已,竟然有人敢在背後說慕瑛的不是?這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皇上,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難道太傅大人教的這些,你都忘記了嗎?”


    對於赫連铖,慕瑛心底深處有一種恐懼,以前經曆過的一切,她從來不曾忘記,哪怕赫連铖忽然間莫名其妙對她好了起來,她猶自有一絲絲防備。她覺得赫連铖天生就有一種殘暴的本性,不管他現在是不是已經對她轉變,很有可能他會在忽然之間又轉身成了原來那樣一個人。


    赫連铖深深的望了慕瑛一眼,心裏百味陳雜,為何她總是不願意讓自己親近呢?難道自己現在做出的努力,都不足以消弭以前對她的傷害?


    “瑛瑛,如你所願,朕不會強求你。”赫連铖拂袖而去,這讓慕瑛大大的鬆了一口氣,她跌坐在椅子裏,額頭上有了細密的汗珠。


    她的心裏,還是在懼怕著他。


    赫連铖遵守了諾言,接下來的日子,漸漸平靜,直到年關,她去慈寧宮向高太後提出辭行:“一年一度除夕祭祖,阿瑛自然要回府去,不能再在宮中。”


    高太後一口應承下來:“這是自然,收拾下東西,明日哀家派人送你回府。”


    慕瑛心中高興,很久未見弟弟妹妹,終於得了重逢的機會,最要緊的是,能在府中過幾日輕鬆日子,不用再提心吊膽赫連铖會不會來映月宮打擾她。


    寒冬時分,天氣冷落,傍晚時分小箏就已經將門關上,把炭火盆子裏的銀霜炭撥得旺旺,看著紅色的火星子嗶嗶啵啵的跳了出來,笑靨如花:“大小姐,瞧這星子跳了多高,好像知道有喜事似的。”


    明日能出宮回府,對於慕瑛,對於她,都是一樁大喜事,小箏忙忙碌碌的收拾著要帶回去的東西,心情輕快。


    “當當當”,有人敲門。


    “誰呀?”小箏快快活活走過去將門拉開,見著門外披著大氅的那個人,驚呼了一聲:“皇上!”


    赫連铖沒有管她,一步跨了進來,站到了慕瑛的麵前,一言不發。


    “皇上,這麽晚了,你過來可有什麽事情?”慕瑛有些慌亂,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身子靠到了牆。


    “他不喜歡你,嫌棄你,這麽輕而易舉就將你丟進宮裏,你為何還要認他做爹?為何還是心心念念的想要回去?”赫連铖盯著慕瑛的臉,口裏擠出了幾句話,說得咬牙切齒:“瑛瑛,你和朕一樣,都是被拋棄的人,可為何你卻這般無視朕,要趕著往那拋棄你的人身邊去!”


    慕瑛的心一揪,赫連铖說的話,似乎句句戳到了她心坎上,讓她無法辯駁,赫連铖的眼睛就在她的麵前,黑亮亮的,裏邊似乎冒著兩簇火花,帶著一絲淩厲的氣息。


    或許他是上天注定要成為坐在那個位置的人,即便他幼年時曾受過輕視,可他現在的一舉一動都充滿了一種掌控的專橫,他的言行,有一種讓人不自覺便想臣服的畏懼。


    可她必須堅持,哪怕是心底裏再有畏懼,她也須得回府。


    她一點也不想呆在這皇宮,這裏暗流激湧風譎雲詭,讓她活得太累。她需要一段放鬆的時間來修整自己,慕府現在是她唯一的選擇,哪怕那裏有並不關愛自己的父親,可至少還有幾個可愛的弟妹。


    “皇上,這每年除夕都要祭祖,難道皇上這點都不能體諒?”慕瑛睜大了眼睛,挺直了脊背,盡量將自己的那點畏懼之感藏了起來,她不能讓赫連铖發現,其實她是害怕他的。


    “祭祖?女子何需跟著去祭祖?”赫連铖滿不在乎:“瑛瑛,留下來陪著朕,一到除夕,朕便覺得心裏發涼,以前是想著故去的母後,今年還要加上皇祖母了。”


    慕瑛垂眸,聲音顫抖:“皇上想著自己的母親祖母,難道慕瑛就不想自己的母親了?雖說女子可以不去祭祖,可慕瑛還是要親手為母親靈位前上一柱香,聊以表達自己對她的一片思念之情。”


    屋子裏靜悄悄的一片,好半日,慕瑛聽到自己頭頂上方傳來幽幽的一聲歎息:“好罷,你回府去罷,記得早些回來。”


    抬頭看時,那華麗的孔雀翎大氅已經遠去,踽踽而行,被昏黃的燈光映著,那人身影孤單,就如一株長在懸崖邊的樹,獨自對抗著寒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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