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


    江六又驚又喜,皇上回來的時候還是閉著眼睛,可才聽到慕大小姐的聲音,即刻便醒來了,慕大小姐真是比任何藥都要好,若是由她呆在皇上身邊,隻消幾日,皇上肯定就痊愈了。


    慕瑛本來剛剛想走,床上的赫連铖有了聲響,她停下了步子。


    本是來盛乾宮探望赫連铖的,哪有他醒了反倒就走的道理?她轉過身來,朝床榻那邊看了過去,就見床上的那個人已經從被子裏伸出手來:“江六……扶朕起來。”


    江六與江小春兩人奔到了龍床前,合力將赫連铖扶了起來,江六塞了個靠枕在赫連铖的後背,一邊替赫連铖擦汗珠子:“皇上,現兒覺得怎麽樣?”


    “慕大小姐……來過了?”赫連铖看著自己麵前出現的一張滿是皺紋的老臉,心裏有些煩躁,方才他分明聽到了慕瑛的聲音,怎麽睜開眼睛卻沒看見她?


    江六臉上全是笑:“皇上,瑛小姐來了,來了,就在這裏呢。”


    慕瑛無奈,緩緩朝床邊走了過去,向赫連铖行了一禮:“皇上萬福金安。”


    這聲音就如空穀鳥鳴,清脆脆的響起,赫連铖眼睛一亮,見著一個淡藍色的身影出現在眼前,如意髻,耳邊垂下兩束頭發,用彩色的細線編成了辮子,滿滿全是春日的氣息。


    “慕瑛。”赫連铖咧了咧嘴,忽然間,心中好一陣甜,她是關心自己嗎?聽到自己生病了就趕過來了?原來……他悄悄的掰了下手指,原來她還是在意自己。


    世間沒有什麽比見到自己想見到的人更快活的事情,赫連铖隻覺自己沉沉的病體輕鬆了起來,隻是那喉間卻依舊還癢癢的一團堵著,探出半邊身子,用力咳嗽了幾下。


    “皇上,你快些躺下好好歇息,早點好起來。”慕瑛不知道該怎麽去安慰病榻上的赫連铖,心裏頭想著,將他打發睡了,自己也好快些回映月宮去。


    “瑛小姐,你就到盛乾宮幫忙照看皇上幾日罷。”江六彎著腰,一臉期盼:“你看,皇上見你來了,精神都好多了。”


    慕瑛的臉上一陣熱辣辣的,仿佛有什麽東西從臉上爬過去一般,這話從江六口裏說出來,還真是有些奇怪,或許他隻是有口無心?一個閹人,又怎麽能會想著男女之事呢,該是自己多心了。


    “不,慕瑛你回去。”赫連铖掙紮著說出了一句話,胸口似乎壓著大石頭,喘不過氣來,他吃力的咳了一聲,江小春慌忙從旁邊捧起了痰盂,湊了過去:“皇上,快將痰塊給吐了,將喉嚨口子清幹淨,呼吸就順暢來了。”


    赫連铖向前傾著身子咳了幾聲,終於停了下來,抬起頭,一張臉漲得通紅,額頭上全是汗珠子。他接過江六遞上來的帕子擦了擦嘴,氣息果然通暢了不少:“慕瑛,你回去,別呆在盛乾宮,當心過了朕的病氣。”


    慕瑛呆了呆,沒想到從赫連铖嘴裏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聽著有一分心暖。


    “皇上,你這個病不會傳人的。”江六試圖著想讓赫連铖改變主意——看著皇上那眼神,分明就是想見著慕大小姐的,怎麽就這樣將她推出去了呢?


    “你又如何知道不會傳人?你又不是王院首!”赫連铖拉長了臉,有幾分不快:“即便是王院首,他說的話也不見得都是對的,萬一過了病氣,那該怎麽辦?”


    江六低下頭,唯唯諾諾,不敢再勸。


    慕瑛深深望了赫連铖一眼,從他寢殿慢慢退出。


    小箏驚喜的迎了上來:“大小姐,皇上沒對你怎麽樣罷?”


    “沒有。”慕瑛搖了搖頭,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回頭再看那寢殿,帷幕低垂,已經看不到那張寬大的床榻,更見不到赫連铖的臉,從外邊看過去,裏頭昏黃黯淡。


    而轉過頭來,眼前卻是一片明亮,雖然已經是申時,日頭卻還是掛在樹梢,並未如前些日子那般要沉到青嵐色的山巒之後。盛乾宮的桃花此時也已經開了,小徑上飄著數點粉白的花瓣,零落如雨。


    “阿瑛!”一身白色的錦衣,高啟已經翩翩而至,有些緊張的打量了她一眼,低聲問道:“皇上沒有尋你的禍事罷?”


    “阿啟,你過於擔心了。”慕瑛回了他一句,踩著青石小徑往前邊走了過去,淡藍色的衣裳從那灰白的石頭上拖曳著過去,就如一片湖水的波紋細細,不住的上下起伏,觳縐橫波,帶著春日裏堆積的那分溫柔。


    高啟愣愣的看著慕瑛遠去,臉上有些不自在的神色。他聽說皇上回宮,趕著從平章政事府裏出來,剛剛到盛乾宮門口,就聽著宮女說慕大小姐被皇上傳了過去,心中一急,趕忙跑了過來,卻不料見到慕瑛以後,她竟說自己過於擔心。


    能不擔心嗎?還是從她很小的時候,他便已經不能放手,他希望能每日見著她笑生雙靨,生怕見著她被赫連铖欺負,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對她的眷戀越來越深,想讓她平安喜樂仿佛成了一種執念,不管她對他如何,他都會一如既往。


    “阿瑛,總有一日,你會知道,你會懂我。”高啟咬了咬牙,轉身走進了寢殿。


    “阿啟,最近這些日子朝堂裏可安靜?”赫連铖剛剛喝過藥,見著高啟進來,臉上全是笑容,高啟是他跟他一塊兒長大的,他已將高啟看做自己的心腹。高太後的侄子又如何,畢竟他是皇上,高國公府還不是要向他低頭?再說他很熟悉高啟這人,忠厚本分,不是那奸惡之徒,值得信賴。


    這些日子他去盛京皇陵,出發前叮囑了高啟,讓他留心著朝堂裏的一舉一動,等他回來便一五一十告訴他。高啟這次進宮,定然是來向他回稟朝堂情況的。


    “皇上,上官太傅跟著去了盛京,朝堂裏慕大司馬一人獨大。”高啟眼前晃過了一張俏麗的臉孔,心中暗自歎息一聲,可本性驅使,他還是老老實實將慕華寅最近做的事情都說了一遍,末了補上一句:“慕大司馬雖然跋扈,可眼光獨到,他處理政事很到位,文武百官沒有不拜服的。”


    “拜服?”赫連铖冷笑了一聲,抓住那隻藥碗狠狠的摜在了地上:“能不拜服嗎?若是慕華寅想稱帝,隻怕他們也會一樣拜服呢!”


    藥碗在地上被砸得粉碎,灰褐色的藥汁濺在水磨青磚上,一塊深深的瘢痕。


    高啟有些驚駭,沒想到赫連铖竟然會想得這麽多。他原本的意思絕不是想說赫連铖有稱帝的野心,怎麽赫連铖就拐到那上頭去了呢?


    “皇上,我覺得慕大司馬並沒這個意思。”高啟等著赫連铖平靜了一些才緩緩開口:“皇上不必這般震怒,慕大司馬若是想謀逆,早些年便可動手,何需等到今日?他隻不過是為人強橫些罷了。”


    早些年,先皇病重的時候,大虞也曾小小內亂了一番,先皇的弟弟臨西王有覬覦皇位之野心,在封地舉兵謀逆,慕華寅親自領兵將他捉拿回京,若是慕華寅真有那野心,定會借了那機會,先坐山觀虎鬥,等兩敗俱傷之際再出來漁翁得利。


    可是慕華寅並沒有這般做,他將臨西王捉住,回京以後向兵部上交了虎符,安安分分,繼續做他的大司馬,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阿啟,你還是太仁善了。”赫連铖搖了搖頭,此一時彼一時,那時候的慕華寅沒有稱帝的野心,焉知他現在就沒有?人總是在不斷變化的,在他看來,慕華寅的野心是一日比一日大了,全然不將他這個皇上看在眼裏。


    高啟垂首:“皇上,這隻是啟的愚見而已。”


    他這般說的目的是不想讓赫連铖因著慕華寅遷怒於慕瑛,畢竟慕瑛是慕大司馬的女兒,皇上討厭慕大司馬,心情不好自然就會針對慕瑛,高啟希望赫連铖能將自己的話聽進耳去,可沒想到他竟然是那般堅持。


    赫連铖的手垂了下來,抓住被角按了按,眼睛盯住那一張錦緞被麵,思索良久,才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或許是朕多心了,隻不過卻是一刻也不能放鬆。”


    “是,啟必然會留意。”高啟的一顆心,總算是放了下來。


    “皇上,明華公主進宮侍疾來了。”外邊有小內侍匆匆忙忙跑了進來:“皇上是見還是不見?”


    赫連铖半閉著眼睛點了點頭:“見。”


    高啟很識趣,跟著那來通傳的小內侍走出了寢殿,出了房門便見著站在玉階下的明華公主,依舊是打扮得分外豔麗妖嬈,身上穿著大紅色的衣裳,戴了一頭珠寶首飾,就跟那五光十色的寶塔一般。


    “高大公子。”明華公主最喜歡的就是俊秀的少年郎,此刻見著年方十四的高啟,一張臉上早就樂得開了花,全然不顧自己比高啟長了一輩,年紀也長了一倍有餘,笑得春風拂麵,伸手來拉扯高啟的衣裳:“上元節見過一次以後就沒見過高大公子,現兒瞧著仿佛身量又高了些,站過來讓我瞧瞧。”


    高啟尷尬得臉都紅了一大片,用力將自己的衣袖奪了回來,朝旁邊避開一步:“公主殿下,皇上在裏邊等著你呢。”


    明華公主眼波流轉,咯咯的笑了起來:“這小孩子家家的就是臉皮薄,你走罷,我就不嚇唬你了。”


    那大紅的衣裳在青磚地麵上拖了過去,似乎燃燒著一團火,高啟避在路邊,心中也似燃著一團火,滿腔憤怒,怎麽也壓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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