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的主殿裏坐滿了不少貴夫人,就連太皇太後都過來了。


    靈慧公主乃是高太後的掌上明珠,今日她的千秋,宮內的人誰不來捧個場?另外高太後娘家高國公府這邊,來的人也不少,就這樣,熱熱鬧鬧的坐了一屋子人。


    太皇太後幾年前生了一場大病,現兒身子大不如前,也不經常出來走動,隻是靈慧公主十歲整生,她還是要給點麵子,故此也堅持著來了慈寧宮,坐在正中央的位置上頭,精神頭兒不是很好,腰杆兒挺不直了,一個人歪歪的坐在寬大的座椅裏頭,才十月的天,膝蓋上已經鋪了塊小毯子。


    靈慧公主跨進大殿,見著太皇太後在,趕忙行禮,挨著她坐了下來:“皇祖母,今日氣色可比早些日子好多了。”


    太皇太後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發:“今日靈慧生辰,皇祖母心裏頭高興。一轉眼靈慧就是十歲的姑娘了,再過幾年就要談婚論嫁了呢。”


    “母後,靈慧出閣還早著呢,若是漢人的規矩,十五歲及笄以後才能議親的。”高太後坐在左側,很驕傲的看著自己的女兒,滿心歡喜。在她眼中,靈慧是世上最美的女子,需得最好的男子才能配得上,無論如何也要將她多留幾年,好好幫她選個夫婿。


    “雖說大虞漸漸引進了漢人的禮儀規矩,可也不必太拘泥,若是靈慧有了喜歡的人,早一年晚一年議親,那有什麽區別?”太皇太後乃是純正胡族血統,故此對於高太後提起漢人禮儀有些不屑:“靈慧,你切莫學了那漢人女子的扭捏,喜歡誰便說出來,好讓你母後幫著參詳一二。”


    靈慧公主挽著太皇太後的胳膊,說得軟綿綿的:“皇祖母,你比我母後更好說話呢。”


    高太後見著她那小模樣,又好笑又好氣:“快莫要壓著你皇祖母,給她去剝幾顆葡萄。”


    靈慧公主應了一聲站起身來,奔到條幾前邊拿起一串紫晶葡萄,低著頭專心剝了起來,旁邊高國公府的大夫人笑著讚了一聲:“公主可真是賢良溫柔。”


    高太後聽得心中高興,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太後娘娘,大司馬府慕大小姐送了賀禮進宮。”外邊走進來兩個宮女,手裏捧著托盤,上頭放著幾個盒子。


    靈慧公主將剝了一半的葡萄放下,飛奔到宮女麵前,喜滋滋的就要去揭蓋子,旁邊幾個宮女趕緊捧著水盆過來:“公主先洗手。”


    “慕大小姐可真是有心,年年記得給你送生辰賀禮。”高太後看了靈慧公主一眼:“你倒好,總是要等著她送了賀禮過來才去回禮。”


    “母後,她比我細心嘛。”靈慧公主洗過手,打開一個盒子,從裏頭撿出一個荷包,嘖嘖驚歎:“母後,你瞧,這可是阿瑛親手繡的,比司珍局做的荷包不會差。”


    紫色的麵料上邊繡著一朵白色的玉版牡丹,花瓣潔白嬌嫩,上頭的露珠似乎正在慢慢滾動,嬌黃的花蕊也在不斷搖曳。荷包底端有五彩絲線打成的梅花絡子,長長的墜了下來,上頭有幾顆珍珠綴在上頭,明晃晃的發亮。


    高太後拿了荷包在手中看了看,也是讚歎了一番:“小小年紀,就這般手藝精巧,真是跟將她母親學了個十成。”


    “母後,今日也是瑛姐姐十歲生辰。”安靜的坐在一旁的赫連毓開了口:“我想去替阿姐給她賀生。”


    靈慧公主撅了撅嘴:“你就不跟我一起過生了?”


    “阿姐,我隻不過是去慕府一趟,等會就回來了。”赫連毓朝靈慧公主笑了笑,露出了一口潔白的牙齒:“我每日都跟你相見呢,跟瑛姐姐,一年見不過幾次,你還偏偏要與她爭。”


    “好罷,你去你去。”靈慧公主點了點頭:“替我送份賀禮過去。”


    高啟站在慈寧宮的玉階下,看著裏邊人影綽綽,聽著歡聲笑語,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進去。他母親高大夫人來了,按理來說,自然要趕著前去陪著母親,可他現在心裏頭實在別扭,一點也不想見到靈慧公主。


    一隻手捏著闌幹上頭的石獅子,高啟隻覺得自己腦袋昏沉沉的,胸口壓著一塊大石頭一般,氣息艱難。


    “啟哥哥?”赫連毓帶著幾個內侍跨出大殿,見著玉階下邊站著一個人,仔細打量了一眼,不由得有幾分奇怪:“你為何站在這裏?快些進去罷,你母親過來了呢。”


    高啟艱難的點了點頭:“我知道。”瞅了一眼赫連毓,見他一臉興高采烈,隨口問了一聲:“毓弟你去哪裏?”


    “我去慕大司馬府給瑛姐姐賀生。”赫連毓笑得格外開心:“順便去找慕乾玩。”


    赫連毓與慕乾年歲差不多,兩人興趣相投,慕瑛回府為母守孝這三年裏,赫連毓經常去慕府探望她,順便與同齡的慕乾聊天,切磋騎射武藝。


    慕乾自小練武,慕華寅又督促得緊,身手遠比赫連毓要好,赫連毓對他十分佩服,自然起了仰慕結交之意,兩人關係越來越好,即便慕乾沒有進宮作伴讀,可赫連毓已經將他視為自己最好的朋友。


    “去慕府?”高啟眼睛一亮,大步朝赫連毓走了過去:“毓弟,我跟你一起去。”


    “可是……”赫連毓回頭看了一眼正殿:“你難道不去陪你母親?”


    “你又不會到慕府呆一整日。”高啟此時心情輕鬆得很,腳步輕快:“咱們去去就來。”


    抬頭望了望慈寧殿,裏邊看得不甚分明,也不知道母親坐在哪裏,高啟搖了搖頭,毅然轉身跟著赫連毓往慈寧宮外走了去,現兒他還不能平靜的麵對靈慧公主,等著先去了慕府,心情平靜了以後再過來罷。


    慕府的一間內室裏陽光明媚,金色的陽光從明當瓦裏漏了下來,照著屋子裏兩個人,光華燦燦,瞧著就如七寶蓮花上融金的花蕊一般。


    “倒是沒想到,她竟然對你這般上心。”慕老夫人半閉著眼睛,手裏撚著一串佛珠不住的輪著那些檀木珠子:“這倒也是件好事,免得我來操心。”


    慕瑛低頭站在慕老夫人麵前,應了一聲“是”,心中疑惑,為何這位公主繼母忽然便將她的生辰看得如此之重?


    今日是她十歲生辰,還在早幾日,明華公主就已經籌劃著要請京城貴女貴公子們來給她賀生。明華公主笑得甜甜蜜蜜:“瑛兒,這十歲可是人生大事,需得好好熱鬧一下,母親替你下帖子邀請京城正三品以上的人家來參加你的生辰宴,可好?”


    慕瑛大驚,這正三品的官員,京城用笤帚一掃,隻怕是能掃除一籮筐來呢,要這麽多人來湊熱鬧有什麽好的?好好的一個生辰,被一院子雜七雜八的人弄得烏煙瘴氣,她實在不願意自己得十歲生辰就這樣過了。


    她寧可安安靜靜的,一個人過了這十歲的生辰。


    每大一歲,她的快樂就會減輕一分,將來會是什麽樣子,慕瑛心中有些忐忑害怕。


    明華公主曾找她來閑話,有意無意提到了皇宮,提到了皇上赫連铖:“皇上似乎對你十分看重,我覺得你以後必然是個有造化的。”


    這話裏有話,聽得慕瑛不寒而栗,眼前閃過那個明黃色衣裳的身影,身子抖了抖。


    那是一個蠻不講理的人,那是一個討厭的人,那是一個讓她痛恨得咬牙切齒的人。他從來就不知道尊重這兩個字怎麽寫,也不知道什麽叫溫柔,而且他還帶著一種掠奪的本性,就連母親送進宮的東西他都要克扣下來。


    三年了,慕瑛始終都沒有忘記赫連铖對她的傷害,可是明華公主說得那般言笑晏晏,仿佛赫連铖對她有多麽好一般,聽得慕瑛實在想開口反駁。


    “皇上還在八月就將你的生辰賀禮準備下來了呢,瞧他多上心。”明華公主笑著吩咐宋嬤嬤將那隻盒子取了過來:“這可真是皇恩浩蕩哪。”


    慕瑛沒有出聲,小箏將盒子接了下來,主仆兩人回到屋子裏頭,小箏將盒子放下,一臉好奇:“大小姐,皇上送的是什麽?這盒子不是很沉。”


    “你管他送了什麽。”慕瑛興致缺缺,無論赫連铖送了什麽,她也不會覺得高興。


    小箏瞥了慕瑛一眼,小心翼翼的將那盒子揭開了一點點蓋子,一種幽幽的香味從裏邊飄了出來,很快彌漫了整個屋子:“大小姐,裏邊裝的,全是木樨花!”


    慕瑛站了起來,猛的將盒子蓋打開,盒子裏裝滿了小小的米粒大的花朵,看得出來經過暴曬或者是烘烤過的,花瓣失去了嬌黃,透明的褐色,帶著一點點黃,在幹枯的木樨花朵之間,有一個小盒子,將盒子打開,是一個瓔珞,瓔珞的墜子是黃金打成的一把鎖,上頭鑲嵌著一塊美玉。


    他送她一把鎖,這是什麽意思?慕瑛看著那個瓔珞,一顆心忽然懸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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