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皇上。”明華公主不緊不慢的走了進來,腦袋抬得恰如其分,剛剛好是皇室公主向皇上行禮的那種分寸,隻是略略抬得高了些。


    她與先皇是同胞姐弟,故此自己覺得與赫連铖要更親近些,旁的公主與先皇畢竟不是一母同胞,這關係自然比不得她。


    “給皇姑賜座。”赫連铖淡淡的點了點頭,旁邊江小春趕緊張羅著搬過來一張檀木座椅,兩個小內侍抬著一張雲母石的條幾擺到一旁,香茶奉上,碟子裏幾個黃澄澄的柚子,紫晶一般的葡萄,還有拳頭大的石榴,裂開了嘴,露出裏邊晶瑩的石榴籽兒,帶著些許微微的紅色。


    “皇姑在慕府可還過得慣?”赫連铖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心裏卻是砰砰亂跳:“慕大司馬有四個兒女,也難為皇姑去照顧了。”


    “皇上。”聽著赫連铖這暖暖貼心的話語,明華公主有幾分感概,不愧是自己的親侄子,還替自己惦記上了這些事情,比起太皇太後可又要暖心了幾分:“皇上,明華在慕府還算順意,慕華寅幾個兒女聽話得緊,也不必操心。”


    “哦。”赫連铖有幾分惆悵,心裏空落落的一片,明華公主怎麽不分別提提他們呢,他多想知道慕瑛此時的情況。


    “我那繼長女慕瑛,可真是能幹。”明華公主瞥了赫連铖一眼,少年郎臉上雖然不露半分異樣的神色,可那聲音一聽便知帶著些期盼,她微微一笑,總得讓自己這侄兒如願以償不是?


    “能幹?”赫連铖喃喃了一句:“她年方十歲,還能能幹到哪裏去?”


    “皇上,你莫要看她年紀小,可她已經掌管府中中饋近三年。”明華公主拈起一顆葡萄,旁邊有侍女趕上給她剝皮,將那晶瑩剔透的肉盛在盤子裏,托著給她。


    明華公主用小匙舀起葡萄,慢慢的咀嚼起來,一邊偷眼看著赫連铖,心中隻覺好笑。


    自己才有意拖了拖,皇上便按捺不住了,兩道眉毛微微皺起,似乎有些不耐煩,看起來他對於慕府這位大小姐,還真是別有一番心意。


    “除了能幹,我那繼長女,生得實在美貌,我還沒見過像她這般好看的姑娘,一雙眼睛又亮又黑,就如那春水一般,波光蕩漾。”明華公主朝赫連铖笑了笑:“皇上,我卻是忘了,你原來便識得慕家這位大小姐的。”


    赫連铖坐直了身子,長長的籲了一口氣:“朕是識得慕大小姐,隻不過時隔三年,她長什麽模樣,早已經忘記。”


    他經常在夢裏見到她,慕瑛的臉孔,有時清晰,有時模糊,他有時能見著那濡黑的一雙眼睛,可有時卻是朦朦朧朧如煙如霧,隻能見著幾根修長如蔥管般的手指。


    好幾次,他夢到將她踩在腳下,她痛苦的掙紮呼喊,讓他的心也不住的發痛,鬆開腳彎下腰去將她抱住,見著她睫毛上掛著的淚珠,懊悔得無以複加,可看著她那冰冷的眼神,又漸漸的心硬了起來。


    “我那繼長女替她母親守孝三年,孝期滿了還是會進宮做伴讀,皇上那陣子就能見到她長什麽樣兒了。”明華公主身子朝座椅裏靠了靠,椅子上的大迎枕軟乎乎的,有說不出的舒服,她看著赫連铖那緊張的神色,心中暗自覺得好笑,皇上畢竟年紀小,有些事本該壓在心底,可不經意的就流露出來了。


    這小兒女之間的感情,還不知道將來會如何,隻是慕瑛若進宮,青梅竹馬,到時候掙個昭儀的名分也會不難。明華公主眼前閃過了慕瑛的那張臉,這樣顏色的人兒,本當可做皇後,隻是皇上忌憚慕華寅,到時候肯定隻能委屈了她。


    “皇姑,十月初十是慕大小姐十歲的生辰,今年是她第一根軸,你務必將她的生辰禮辦得隆重些。”赫連铖想了想,吩咐江六取出一個盒子來:“這是朕的賀禮,你且拿了回去,等那日再轉交給她。”


    “是。”明華公主應了一聲,將盒子收下。


    不過一晃眼的功夫,便到了十月初十,慈寧宮裏一片熱鬧,靈慧公主今年是整整的十歲,照著胡族的規矩,該是要大肆操辦的,因著十年一賀,這是她此生的第一個整生。


    一大早,慈寧宮的院牆便開始有宮女內侍們在掛燈籠,一串串的紅色的小燈籠垂了下來,就像萬千的星星,在朱紅的院牆上不住的閃動,門口有兩盞很大的走馬燈,上邊繪著各色人物風景,仔細一看卻發現是畫的紫蕭仙子事。


    靈慧公主今日打扮得格外嬌豔,銀紫色的衣裳襯得她肌膚賽雪,頭發上有紫晶雕琢出的一朵碩大牡丹花簪子,簪子上頭有銀白色的流蘇垂下,與那銀紫的衣裳相互映襯。她挽著淡紫色的披帛,披帛上繡著十色蝴蝶,蝴蝶翅膀似乎從披帛上豎起,不斷隨風擺動,精巧異常。


    “啟哥哥,啟哥哥。”靈慧公主笑著奔向了跨步進來的高啟:“你今日送我什麽?”


    高啟朝她笑了笑,將手裏拿著的盒子捧著送了過去:“祝公主芳齡永繼。”


    靈慧公主橫了他一眼:“哼,啟哥哥,你又喊我公主了!原先不都喊我靈慧的麽?怎麽這些日子卻生疏起來?”


    “這次中秋回府,祖父祖母,父親母親都有教導,在宮中需得知道禮儀,啟不敢不從教誨。”高啟笑得十分溫和:“還請公主諒解。”


    “不,我才不諒解呢。”靈慧公主憤憤然說了一聲,將盒子交給占在身邊的香玉,一把抓住了高啟的衣袖:“啟哥哥,咱們到旁邊來說清楚。”


    高啟有些尷尬,臉上一紅,掙紮了下:“公主,你且放手。”


    他都已經十三了,怎麽還能像小時候那樣拉拉扯扯?


    上回中秋,母親就在問要不要給他安排一個屋裏人候著——胡族知曉男女之事相對要比漢族早,高門大戶裏,男子到十二時便會安排屋裏人教他行那床笫之事。當時高啟聽了這話,震驚得口吃起來:“不、不、不……需要。”


    好在母親開明,倒也沒逼迫他,旁邊父親也點頭稱是:“這事情以後總會知道,我們家阿啟又不是個傻子,現兒他正得皇上眷顧,先做好自己的事情再說,不要年紀小小便沉溺於這男女之事,好男兒先國後家。”


    從父母開始與他議論放屋裏人的時候,高啟猛然發現自己在旁人眼裏已經是大人,都已經到了要懂男女之事的時候了。再過幾年,母親就改啊幫自己張羅著看媳婦了罷?高啟的臉忽然熱了熱,他一點也不想要這般早,怎麽著也得等到五年之後再說。


    他十八,她剛剛好及笄了。


    “啟哥哥!”靈慧公主嬌嗔的跺著腳,一臉的不高興:“你這是怎麽了?我便不相信你父親母親要你與我生分,見我就喊公主公主的!我讓我母後傳他們進宮,要他們當著麵說清楚,如何?”


    高啟有些尷尬,臉上微微浮現出紅色來:“公主,這又何必?”


    “一定要說清楚,我就是不喜歡啟哥哥跟我這般生疏!”靈慧公主緊緊的盯住高啟的臉不放,見著他臉上的紅潤,心中得意,踮起腳尖來,猛的跳了起來,就如一隻貓伸出爪子來一般搭上了高啟的肩膀,趁著他還沒反應過來,嘴唇湊了上去,在高啟的臉頰上一點:“啟哥哥,我喜歡你,你可別跟我生分了。”


    “公主!”高啟震驚得幾乎要說不出話來。


    靈慧公主放開手,朝他嘻嘻一笑,這才心滿意足得轉身離開,淺紫色的披帛從黃綠色的草地上緩緩拖著過去,上邊的蝴蝶翅膀不住的微微發顫,彷如要振翅高飛一般。


    高啟站在院牆邊,心裏有些驚慌,這個公主表妹做事素來毫無顧忌,可他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會如此大膽。方才她親在自己臉上,也不知道被人看見了沒有。伸手摸了摸臉頰,仿佛那嬌軟的嘴唇依舊在,熱呼呼的氣息還在耳邊。


    靈慧公主方才的動作太快了,猝不及防,高啟有一種想流淚的感覺。


    他自從見到她的那一眼,心裏便喜歡上了她,隻想陪著她一起慢慢長大,一起念書,一起騎射,每日裏能看到她花朵一般的臉蛋。他還想過等她長大以後,他要家裏前去提親,要把自己最深厚的感情都奉送到她麵前,要寵溺著她直到兩人白發蒼蒼一起老去的時候。


    可是,這個美夢,卻被靈慧公主方才這粗魯的動作給打破了。高啟忽然間覺得自己的那份真情好像沾了一個小黑點,怎麽也擦不掉。他難過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抬眼看了看天色,雖然漫天光華,可他卻隻覺得陰霾一片。


    宿昔不梳頭,絲發披兩肩,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他早些日子讀到子夜歌,見到這幾句,心中極其喜歡,眼前仿佛間有她絲發披肩楚楚可憐的情景。她依偎在他身邊,一雙眼睛如小鹿般盈盈明澈,白裏透紅的臉孔就如春日裏最嬌豔的薔薇。


    她就如翡翠雕琢的人一樣晶瑩剔透,而他對她的這一份情,也如那翡翠一般沒有半分瑕疵,可是靈慧公主方才這唐突的舉動,將這一切都破壞了。


    他懊惱的抓住了院牆上爬著的一根藤蔓,心中暗暗發誓,以後與靈慧公主要保持距離,見著她能躲多遠便是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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