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的是,謝孤鸞才沒坐上半刻就打起了瞌睡,身子猛地跟著一歪,若不是夏臨淵拉了他一把,他便要仰麵朝天摔在地上了。謝孤鸞也被自己嚇得一激靈,頓時清醒了過來。


    “沒睡好?”夏臨淵問道。


    謝孤鸞眨了眨幹澀的的眼睛,將視線轉到阿澈身上,而阿澈一臉無辜,裝作與自己無關。


    謝孤鸞和米靈昨夜同住一間房,他換掉那身沾了血的麻布短褐,還要打熱水沐浴,而米靈沒那麽講究,倒頭去榻上睡了。客房本就隻有一張睡榻,米靈睡相極為不佳,一個人霸占了一大半,睡得翻來覆去,擠得謝孤鸞側著身子貼在牆壁上。


    實在沒辦法,他隻好用繩子將米靈手腳捆上,扔進了床角裏。這個少年大概也是受了幾天的驚嚇沒睡上一次安穩覺,這麽折騰竟然也沒醒過來。


    阿澈見狀輕手輕腳地上了榻,往謝孤鸞身邊一躺非要挨著他。阿澈身上冷,謝孤鸞又被擠得難受,隻管往外推他。可越推他阿澈就越來勁,索性斜著趴在謝孤鸞胸前,問道:“你說這小子就毫無防備地跟著咱們,也不怕被賣了?”


    謝孤鸞閉眼道:“梟翎為了不泄露機密,被捕多半會自盡,就算僥倖逃回去也難逃一死。他若想活命,隻能跟著我們。”


    “我並非惡意揣測,但他會不會造成隱患,他身上……”


    謝孤鸞搖頭:“沒有蠱,也沒有任何被追蹤的痕跡,夏臨淵和我說過。”


    “好罷,那便是我多慮了。”


    阿澈撐起上身,手肘放在謝孤鸞的耳邊,歪頭注視著他。幾縷長發垂到了謝孤鸞的臉上,繼而被他輕輕拂去。阿澈伸手滑過謝孤鸞臉頰,然後食指停留在了他繃得筆直的唇上,他輕笑一聲,換作了溫柔的摩挲。


    謝孤鸞睜開眼睛,對上了阿澈的臉。這張臉很白,看不到血色,但窗外那一盞紅燈籠所透進來的暖光卻照見了他澄澈的雙眼,眼裏還含著三分笑意,照得那張年輕俊俏的臉無比柔和,又透露出一絲幾不可察的嫵媚來。


    謝孤鸞感到麵上發熱,驀地坐起身來,道:“你出去。”


    阿澈瞬間換了副神情,不高興地說:“你幹嘛,嫌棄我?”


    “我要睡覺……”


    “你睡啊,”阿澈莫名其妙,“以前可沒見你趕人的。”


    謝孤鸞咽了一口唾沫:“……你這樣我睡不著。”


    阿澈把一切都看在眼裏,又換回了笑臉,反而更靠近了些,嘴唇貼著謝孤鸞的耳郭道:“那好,說你喜歡我,我就出去。”


    被阿澈吐出的氣流搔刮著,先前那股子熱勁兒立刻就竄遍了謝孤鸞的全身,他低哼了一聲,隻覺得蘇麻感爬了滿背。


    “說啊,說‘我——喜——歡——你’。”阿澈的聲音帶著蠱惑,逐字道。他白鳥般的脖頸離謝孤鸞隻有兩寸之遙,因傾著身子,衣裳鬆垮垮地搭在肩頭,露出了一截形狀好看的鎖骨,讓人挪不開眼。


    “我……”謝孤鸞動了動唇。


    縱使謝孤鸞在心裏念過了千萬遍,可屢次都欲言又止。每當他將要開口時,就像有人扼住了他的咽喉,使他發不了聲音。


    多麽簡單的幾個字,可為什麽就是說不出?它就像是要揭開內裏最隱秘、最難以言說的一角,堂而皇之地逼著他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對他而言,坦露內心比付諸行動困難太多。


    等了很久,謝孤鸞最終也沒說出那句話來,阿澈泄氣地退開,怏怏道:“算啦,不難為你了……蠢貨。”


    阿澈有些失落,垂著頭下了睡榻,剛要走,胳膊卻被一隻滾燙的手捉住了。


    謝孤鸞坐在床沿,目光灼灼:“換一個。”


    “換?換什麽?”阿澈一頭霧水。


    “除了這個,別的,隨便什麽。”


    意識到謝孤鸞要補償他,阿澈便也不再客氣,趾高氣揚地指著自己的臉道:“這兒,親一口。”


    原以為謝孤鸞有張薄如蟬翼的臉皮是不會答應的,沒想到他連猶豫都沒有過,就著坐姿,伸手把阿澈的腦袋往下一按,利落地在阿澈的麵頰上印下了一個很淺的吻。


    阿澈愣了片刻,旋即笑開了,方才的那點沮喪也拋到了九霄雲外,歡歡喜喜地道了聲“你睡吧”,真的聽話地出了門。


    他是多麽容易滿足,能開心成這樣。


    而謝孤鸞卻不,盡管阿澈走了,他還是很熱。一閉上眼,腦中便全是阿澈裸露的脖子、雙手,還有窄瘦的、白玉般的足——這折磨得他難以入眠。


    隻是一個吻罷了,哪裏足夠,遠遠不夠。


    夏臨淵隨口一問,他也並不真正關心謝孤鸞有沒有睡好。收拾妥帖後就買下了一輛拉貨的馬車和兩匹絕塵,將貨物和米靈裝了上去,與謝孤鸞騎著馬繼續往北。


    米靈小聲地抗議,他不想被關起來,但夏臨淵置若罔聞。


    天放晴了,視野也開闊起來,腳下驛道蜿蜒地入了連綿山巒中。寒露時節,輕寒惻惻風翦翦,道旁有不少木芙蓉開得正勝,些許花瓣被秋風一卷便入了山林間,蹤跡杳然。遠處山頭已染上了一抹杏黃,蒼鬆翠柏點綴其中,斑斕一片。


    阿澈拉開半扇車簾讓米靈透氣,一路靠在窗邊和他聊天。


    “我是真的想和你們一起,”米靈道,“我沒有別的去處,梟翎並不是個好地方……你們是好人,會讓我跟著你們吧?”


    “我們是好人。”阿澈贊同地點點頭,掩住嘴指著夏臨淵的背影,“那他呢,他也是好人?他可是想要殺你的。”


    米靈打了個顫,既不敢肯定也不敢否認。


    阿澈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悄聲說:“救你的人是道長,你應當知道該跟的人是誰了吧,別站錯了隊。”


    米靈看得出這幾人貌合神離,他當然也不傻,拍著胸脯保證要與謝孤鸞同進同出。


    “同進同出就不必了,你的好意我替道長心領了……若有情況,你盯緊了他,你會醫術,能救則救。”阿澈交代完,又起了調侃的心思,笑道,“我記得你在鮮卑山時說你很是崇拜夏臨淵,如今本尊就在眼前是何種感覺?”


    米靈頓時露出了窘態,支支吾吾地讓阿澈小聲點。


    沿著這條路行了有五日,便到達了劍南道邊界,再往外走,就是曾經的隴右,若去往北庭,他們必須踏過河西區域。


    這片狹長的土地盤踞於祁連山麓,東起烏鞘嶺,西至瓜州玉門關,這裏風沙大,戈壁遍布,放眼望去天地蒼莽,黃沙似雪。大漠孤煙,長河落日,仿佛都靜默在此,亙古不變,再也無那蜀中略具柔情的景色。


    隴右數州割讓以後,城中均是吐蕃軍隊,雖有漢人居住,但入城極為顯眼,為避免生是非,他們通常繞過城鎮,僅由阿澈和賀蘭觀月去城中補給。


    一個月後,一行人到達了肅州。


    謝孤鸞換上禦寒的外袍,在城外開闊而平坦的荒漠上等待阿澈回來。等了接近一個時辰,阿澈的身影才出現在了風沙中,但這次他並不同於以往,眉頭緊皺,直奔謝孤鸞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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